盛元礼一脸愕然:“在下愚钝,不知子谅郎君此话何意?”
卢琛并未看他,而是随手拿起琴谱,一边翻看一边笑道:“你早前隶属关中军,孙会贩马,你可谓是出了不少力,像你这般大胆有能力之人,只做一个小小的驿长,着实有些屈才。”
盛元礼吓得直接跪地,叩首道:“当年赵王镇守关中,在下也是受孙秀的胁迫,不敢不从,还请子谅郎君饶过在下,莫要将此事告知成都王。”
卢琛笑问:“那甘楙潜入驿站,你作为驿长,难道就丝毫没有察觉?”
盛元礼想了一会,才答道:“近日驿站来往商旅很多,如果甘楙混入其中,一时间很难察觉,况且淳于将军带领一支押运粮草的军队也在此短暂停歇过,我自得好好招待,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事?”
卢琛合上琴谱,又笑道:“你倒是很坦白,不过太急着坦白,多少有些做作。”
盛元礼微微抬首道:“在下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子谅郎君若不信,大可把我绑去县衙审问。”
卢琛得到线报,甘楙确实来过此驿站,故而卢琛方才自语只是在诈他,看他有何反应。
虽然卢琛怀疑盛元礼是某人安插在邺城的耳目,但究竟他的背后是赵王还是河间王,亦或者是其他什么人,目前还不能确定。
甘楙多半是混入押运粮草的军队才得以避开这一路关卡的层层检查,可就算盛元礼有意帮助他逃脱,他也是很难顺利混入押运粮草的军队中,除非军中某位将领为他作掩护。
卢琛还没有找到确凿证据,自然不能随意处置盛元礼,只简单询问了一些邺县城中近况,就让盛元礼先行退下,然后他又吩咐不二和小景一些事,他们便各自领命走开。
室内陷入寂静,卢琛移步案前,开始弹瑟,一曲《屈原问渡》,旋律舒缓中带着急促,禅意深远。
屈原被放逐后,行吟泽畔,向渔夫问渡,渔夫以“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来回应。
卢琛认为真正的智慧在于无执,顺时而变,在坚持原则的屈原与顺应环境的渔夫两者之间,他选择后者。
为了自己的家族,既要逆势而上,也要顺势而为,这是他不得不走的路。
忽然外面疾风骤起,烛光倏尔熄灭,窗外的黑影飘来荡去,紧接着凄厉的声音传来:“卢琛,当年本宫落水而亡,你不自沉洛水,随本宫而去,此刻竟还弹奏起屈原问渡,你不甘心屈服,却又不敢反抗,说到底你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瑟声未止,卢琛神色自若道:“不必在我跟前装神弄鬼,既是来索命的,为何还不现身?”
这时,门开了,只见一蒙面女子缓步走进来。
卢琛边弹瑟边低吟道:“你似乎对荥阳公主的离世难以释怀,虽然很遗憾,但事实如此,或许这就是她的命运。”
女子不禁冷笑道:“公主在落水前被人强行灌下大量的五石散,出现幻觉才导致溺水,就算被及时救上岸,也没有生还的可能,有人操控公主的命运制造一起意外死亡,可叹公主一片真心付与流水。”
瑟声顿止,烛光再次亮起,卢琛瞥向她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那女子揭开面纱,竟是清玉姑娘。
清玉敛容问道:“公主被人谋杀,冤魂不散,正是她让我来问你,你可曾对此有过丝毫愧疚之心?”
卢琛神情淡淡道:“看来你和荥阳公主关系匪浅,不过当年公主出事后,她宫里的侍婢和内侍全都杖毙,其中还包括公主的乳母郑氏,我听说郑氏还有个女儿,就住在宫外,后来却消失不见了,不知生死。”
清玉一脸愤恨道:“是母亲在冥冥之中保护我,让我活到今日,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虽然等待的这几年漫长又煎熬,但好在我终于知道了真相,复仇有望,过去再苦再难也值了。”
卢琛没想到清玉就是荥阳公主的奶姐妹,俞伟光死于她之手,想来她的背后是郑翰,大概她也是齐王的眼线。
可郑翰不会知晓公主的真正死因,而齐王很早便离京,他若知晓此事内幕,必定会大做文章,绝不会沉默这么久,那么清玉又是如何得知真相的呢?又是何人指使她来邺城寻自己复仇?
卢琛道:“除去驿长盛元礼,外面尚有士兵巡查,你竟还能潜入驿站,看来你背后之人果然有些本事。”
清玉眼神轻蔑,说道:“那年你和卢琦进道观避雨,遇上落魄的我,还好心的送与我吃食,回想起来就觉得可笑,你那副伪善的面孔,更是令人作呕,你以为我出现在那里只是偶然吗?”
卢琛目光略沉,并不作答。
清玉继续道:“你能活着离开道观,也是老天在帮你,当年是我一把火烧了燕春楼,路上偏偏遇到了郗遐和桓协,他们有意无意的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赶路慢了不是,快了也不是,只能跟在他们的后面,而且那处道观也非普通的道观,如此一来倒是打乱了我的计划,也可以说是坏了卢琦的计划。”
清玉在说最后一句话时明显加重了语气。
卢琦早就对自己的堂兄卢琛,动了杀机,道观避雨正是卢琦给清玉制造的杀卢琛的机会,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或许是卢琛命不该绝。
卢琛摇头笑道:“失败过一次,还敢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看来你是不打算活着离开邺城了。”
清玉肃然道:“卢琦才是真正的失败者,也是个可怜人,他的父亲遭到亲人暗算,手生毒疮被截去,成了残废,仕途尽毁,范阳卢氏声高冠戴,为世盛门,家族内部却在自相残害,卢琦屡次三番设计杀你,只是为了替父报仇,你对他多次宽恕,无非就是赎罪,让自己心里好受些,可卢琦的父亲却回不到从前了,不管是荥阳公主,还是卢浮和卢琦,你永远都无法弥补。”
卢浮早年为杨骏的门生,深得杨骏信任和重用,而当时的卢志却站在司马衷的阵营,暗中铲除杨骏的亲信,卢浮也不能幸免。
卢琛双手按在瑟弦上,抬眸看向她:“既是来寻仇的,又何须多言?”
清玉取出一支短笛,冷笑道:“拥有绝对音感的你,不妨聆听一下我吹的曲子,与绿珠的笛技相比,孰高孰低?”
刺耳的笛声响起,只见无数毒蛇从房间的角落钻了出来,朝着卢琛攻去。
这一次,清玉背后的主人可谓占了天时地利人和,邺城必将成为卢志和卢琛父子的葬身之地,而这些毒蛇只是某人送给卢琛的第一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