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贼子,居然骗老子!”
魏楼谈判进行非常顺利,沈棠也如愿用俘虏换取这座在世人看来没什么价值的废城。军阀首领心中有再多怨愤,再摸清楚沈棠底细之前,他也不敢贸然翻脸——毕竟一个名不见经传但说打你就打你的陌生势力,谁敢去招惹?
魏楼递来台阶,他顺着就下了。
一手交人,一手交城。
沈棠前脚率兵入城,军阀首领后脚就带着亲兵与接回来的残部离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自己手底下还有人,重新打下一块落脚点不成问题。眼下最重要的是离开。
谁曾想他还没走出几十里就被埋伏了。
天上下箭雨,地上冒敌人。
军阀帐下兵马还未来得及做出有效反击,他们就被疾风骤雨般的进攻打懵了。直到他双手被捆缚身后,被人五花大绑推到魏楼跟前。前不久在他跟前舌灿莲花的文士笑吟吟。
魏楼:“别来无恙,你我又见面了。”
军阀首领气得脑仁直突突:“老子呸!”
自己居然真信了这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文心文士!这帮人嘴里没一句真的。
魏楼笑意薄凉地偏过头,轻松躲开军阀首领啐来的唾沫,淡声评价一句:“粗鄙。”
军阀首领怒极反笑:“你算个什么……”
下一秒就响起清晰的巴掌声。
军阀首领瞬间懵住了。
不仅他,连即墨聪听到声响也投来视线。
“你——”
魏楼慢条斯理整理袖子,仿佛刚才平静上前又零帧起手将一个武将扇得嘴角冒血的人不是他一样:“你什么你?我什么我?阶下囚就该有阶下囚的样子,下次再冒犯——”
他薄凉视线一点点往下挪,眸中戏谑。
“那就不是一个巴掌能轻轻揭过。”
这个时代极少有“士可杀不可辱”的念头,因为所有人都在狼狈挣扎苟活,所谓气节是最无用的东西。魏楼直接上手扇人就跟军阀首领试图唾面羞辱他一样,有仇当场报了。
军阀首领恨得后槽牙都在摩擦。
魏楼环顾战场:“还有气的带回去。”
即墨聪:“没有气的呢?”
按照魏楼以往作风,没有气或者伤势过重没得救的,自然是抛在原地,根本不会耗费人力物力财力清扫战场安葬尸体。不过,既然即墨聪问出来了,他便略作沉吟改了主意。
魏楼:“挖个坑烧了吧。”
主要是比较省事儿。
那位沈君就经常嘟囔什么尸体腐烂无人管容易滋生疫病、喝生水容易生虫……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讲究。对九成九的人来说,能有一口看着清澈干净的水喝都是一种奢望。
她倒好,还要喝烧开放凉的水。
转念一想,沈君这般穷讲究也不是没有依据——公西一族族地过于丰饶,物质充沛,对他们而言如呼吸一般理所当然的条件,对外界黎庶而言都是终其一生不可得的白日梦。
沈君如此,作为大祭司之一的聪君自然也一样,都无法理解他随地乱丢尸体的苦衷。
“挖个坑烧了?如此甚好。”
这下轮到魏楼讶异。
“聪君不觉得此举残酷?”
怎么说这也是“挫骨扬灰”啊。
即墨聪:“残酷?族人寿终也是火葬。”
只能说魏楼此举是歪打正着了。
即墨聪命人将尸体全部翻找出来,零零总总也有几十号人。她凝视着一张张被血污掩盖的脸,有满脸沟壑的年迈者,也有黢黑清瘦的少年人。她口中轻叹,尽是怜悯与不忍。
“开始吧。”
公西一族的火葬跟外界也是不同的。
不用燃料,也不用猛火烧几个时辰,大祭司袖中飞出的火焰刚沾上肉躯,所过之处尽数消弭。不知是不是魏楼的错觉,他总觉得尸体表情都变得平和了,没了一开始的狰狞。
不多时,原地只剩骨灰。
即墨聪一掌拍向原处,弄了个不深不浅的坑,又挥袖裹起清风将骨灰卷入坑中掩埋。
贫瘠荒芜的土壤肉眼可见萌发点点新芽。
“行了,走吧。”
魏楼好奇:“白骨生花?”
即墨聪:“那倒不是,只是用他们的骨灰作为养料供树种生长。他们并非我族中人,无法将灵魂寄托于此。不过,可借由绿植生机涤荡魂魄怨气。待怨气散去就能转生了。”
“神鬼轮回之说不可信。”
他根本不信这一套。
哪怕有人将证据都拍在他脸上了。
即墨聪不反驳:“信则有,不信则无。”
爱信信,不信拉倒。
她笑道:“你只当它是个心理安慰。”
其实即墨聪也不太理解魏楼这个小年轻为何对“神”如此抵触,明明他侄儿魏城如今非死非生的状态就能说明“祂”的存在。不过,不管是她的性格还是她的信仰都不会让她主动干涉他人认知。对魏楼的拧巴也是一笑了之。
魏楼:“……”
看着长一指就不再长的新芽,久久不语。
他们一行人在天亮前才带着俘虏回返。
朦胧晨光下,破败城池犹如将死的兽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着等待死亡。被俘虏的军阀首领没想到自己还会回来,忐忑自身的前程。正愁着,耳尖听到城上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几十上百精壮黑影在废墟城墙上蹿下跳。
估摸着在重新建造城防。
这时,高墙上跳下个矫健身影,直奔他们方向而来。路径上铁蹄扬起的沙尘遮盖了来人相貌,直到对方穿破黄沙,露出庐山真面目。
即墨聪:“殿下!”
罗三:“主君!”
魏楼不情不愿黑着脸道:“沈君。”
沈棠从疾驰的摩托背上翻身而下,双脚刚落地,摩托便来了个默契急刹。一人一骡子笑呵呵道:“你们可算回来了,正好要开饭。”
天大地大,干饭最大。
俘虏问题等她干饭之后再谈。
准备将军阀首领推出来的魏楼:“……”
事已至此,那干饭吧。
沈棠带出来的兵马都在城墙内外歇脚。
因为罗三魏楼他们出手去埋伏,她这边人手严重不足,便没有提前接管城中事务。只是派了几人入城安抚庶民情绪,剩下的人没事儿干就收拾废墟。跟沈棠先前判断一样,城内全是塌得不能再塌的废墟,除了城内中心区域还有几分完整模样,其他地方满目疮痍。
庶民连个遮风避雨的屋子都没有。
身上别说御寒的衣物,连遮羞的布都缺。
入城安抚的人回来告诉沈棠,城内角落都是饿死冻死的尸体。估计撑不到严寒来临,城内就剩不下几口人了。听闻此事,沈棠有些懊悔了,懊悔自己出门干仗怎么两手空空。
让人多带几身换洗的衣物也好啊。
掐算时间,估摸着魏楼一行人快回来,沈棠让人提前准备食物。因为后勤条件简陋,食物也做不出花样。不过,现在这个条件能有一口热食吃就谢天谢地了,要啥自行车啊。
即墨聪给她的饭撒了海苔碎跟芝麻。
沈棠三下五除二就干掉一桶饭。
“呼——真烫——”
热乎乎的米饭下了肚,四肢更加热乎了。
沈棠舔掉嘴边沾上的米粒子,满足长呼一口气,一眼注意到仍被五花大绑的陌生人。
看此人的穿着,不难猜测身份。
对方也正用复杂眼神看埋头干饭的几人。
沈棠一想起城中现状,气不打一处来。
“你看什么看?”
军阀首领的眼神更微妙了。
他有一件事情想不通。
这帮人为何盯上自己这点微薄家底?城中地皮都筛一遍也筛不出几件像样好东西,更别说这一桶桶莹白饱满的食物了。这就好比有个土财主横跨整个市跑来跟拾荒者抢垃圾。
图什么啊?
军阀首领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他直接问了。
语气隐约透着几分悲愤委屈。
“你问我们为什么来攻打你?谁让你待在路径上呢,我不打你打谁?打谁不是打?”
反正都要有人被打。
他只是运气差赶上了,挨了这么一下。
军阀首领:“……”
他此时此刻在心里骂得很脏。
谁也没想到沈棠跑来袭营攻城是因为这么一个荒诞理由,就因为他在北方路径之上?
沈棠:“别气啊,就算这次打的不是你,我也迟早打到你头上,长痛不如短痛。趁着我现在还比较好说话,你们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要是那些个硬骨头,我可能就杀了。”
军阀首领:“……你不杀我?”
“鉴于世道如此,我愿意给每个人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有些事情能既往不咎。”沈棠暗骂一声这个破世道。要是按照标准严格追究了,兴许这世上真没几个有资格活着了。
“既往不咎?”
军阀首领听不太懂。
自己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或者是哪里得罪这位了,怎么就跳到“既往不咎”了?
沈棠:“自然。”
军阀首领冷笑。
“老夫竟不知自己何处犯错。”
沈棠没有跟他掰扯,只是微微一笑,一边上前一边化出长剑,利刃横在对方脖颈处。
问他:“知道自己错了吗?”
军阀首领:“……”
他不合时宜想起魏楼那一巴掌。
心中又怒又急又气。
可他毕竟不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苟且偷生也不是什么要被人唾弃的行径,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感受沈棠手中逐渐加重的力气以及肉眼可见消失的耐心,他忙改口。
“知错,知错。”
沈棠这才满意了,一脸的孺子可教,还赞许地点头夸奖:“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军阀首领:“……”
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土财主不仅抢了他的垃圾,还将他暴打一顿,用武力迫使他承认自己错了!见鬼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军阀首领一边骂一边强压戾气,对沈棠表现出十二分温驯。
罗三见状,哂笑。
啧,真是好一条摇尾乞怜的丧家犬。
沈棠让人给军阀首领解绑:“既然知错了,便尽力去弥补,这几天的活儿比较多。”
军阀首领:“……”
每个字他都懂,凑在一起就抓瞎了。
什么活儿?
很快,他就知道了。
沈棠让伤兵俘虏全部转移到一处看管,先熬一熬他们的性格,剩下的人全部打散了,编入不同队伍,跟着干活儿。军阀首领看到这里就安心了,单纯以为沈棠将他们当人徒。
他就说嘛——
抓来的俘虏不是当口粮就是当人徒。
这待遇才是他熟悉的。
直到他看到原先隶属于他的旧部服役下值,被分到一份满满当当的食物,这食物虽不如沈棠几人吃的精细,但都冒着热气啊!既不是生的,也不是馊的,更不是烂的,而是新鲜的、炽热的、香甜的、干净的……他试图拨弄翻找,想出几片眼熟的红肉,但都没有。
甚至——
这些食物连陈粮的口感也没有。
他舌头一尝就知道是新粮。
军阀首领有些茫然望向城内的废墟。
他在这里落脚前,此地就已经烂得不能再烂、破得不能再破,老鼠过来都要摇头走。
这帮人是怎么搜刮出新粮的?若是搜刮出的,这般珍贵又怎会大方供给他们吃?若不是搜刮的,而是随军带的,他们又没带辎重车。
供千余人饱腹的食物放在哪里?
谜团甚多,他实在想不出。
魏楼嘲讽:“就你这脑子还是别想了。”
不要勉强自己使用根本不存在的器官。
军阀首领:“……”
隔天,城外来了一支车队。
车上满满当当,车辙印记还不浅。
这足以说明车上东西的分量。
他正要兴奋一把,想着如何让人将这支车队吞了,去沈棠跟前邀功,便见魏楼从城上翩然落下,与一个浑身包裹严实的壮汉交谈。
军阀首领:“……居然是一伙人。”
他暗中观察。
魏楼跟那壮汉入城,军阀首领听到壮汉搁那感慨:“没想到沈君与叔父仅一趟便有收获,收到消息说需要冬衣支援的时候,还以为你们碰上什么擅长操控天时的棘手敌人。”
魏楼哂笑:“就他?”
魏城看到城内废墟:“这还有必要修?”
破成这个样子,不如将废墟都埋了,重新建一座得了,或是将剩下小猫三两只带走。
怎么也比原址重修来得划算。
魏楼翻了个不起眼的白眼。
语气带着愁怨:“她要修,你能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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