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羽凭空而立,举目四顾,整座栖霞岭内宁静致远,无声无风。
若按常理来说,此时已得大成的他,理当是岭开飞升而去。
但他却依然立于此处……
“嗖!”
恰在此时,脚下一道寒光闪起,原来是不叫剑从下方飞来。
“啪!”
程羽伸手将其接住,飞剑入手后,依然是那股熟悉的剑气气息。
不叫剑回到主人手中,剑刃上波光流转的剑气在低低嗡鸣着,只是可惜此时作为剑鞘的柳河东已不在此处。
程羽伸手在剑身上轻抚几把,低头看到脚下方才所立之地,青玉葫芦与那块武君令牌都还静静躺在原地。
而旁边的玲珑骰子却在不停闪着紫红色光芒。
他抬头再次向头顶无垠天空瞥去一眼,而后带动风声头也不回的落下云头。
脚踏大地之后,抬手将地上之物一一招起重新揣好,只留那枚骰子悬浮在眼前。
“嗡嗡!”
不过一息之间,骰子忽然开始剧烈抖动起来,紧跟着便激射出一道熟悉的红色光幕。
随着光幕上场景的不断变换,自他进入栖霞岭之后外界所发生之事,皆一一被展现出来。
“……”
光幕发出的一阵阵红光映在程羽脸上,但他始终面沉如水,一动未动。
他还记得,之前紫霞送众徒弟们出岭前曾说过,外面京城已危如累卵,漠北蛮子大军借道西戎,暗度巴州来袭。
而他在接管紫霞本体之时,又曾试着拨动过岭内时间转轮,导致此时的外界,早已不是他刚进栖霞岭之时。
已有近五年过去。
直到此时,程羽才得知,自打他进入栖霞岭后,外界大梁朝继位的新皇帝居然是当年的那位花鸟亲王:豫王。
其登基次年便定年号为嘉定,此时已是嘉定四年冬。
而豫王之所以能荣登九鼎,皆源于当时真假嘉瑞帝双双殒命在蝉园井底,尸骨无存。
大梁朝群雄无主,储君晋王与同样手中握有兵权的魏王则彻底摊牌。
红色光幕上一道道刀光血影闪过,无数儿郎并未死在边关沙场,而倒在自己人的屠刀之下。
不巧彼时的细犬妖、金枢阳与西戎梵门斗法后受伤,不得不带领大批骨干弟子回岭治疗,造成金吾卫主力空虚。
晋魏二王眼见形势危急,便鼓动与其各自相近的一些金吾卫为己所用,大梁皇嗣不可互戗这条祖制便无人钳制。
二王争权置祖制于不顾,事态渐渐升级到两方都难以掌控,手足互戗最终落得两败俱伤,最终竟被一直韬光养晦的豫王摘了桃子。
晋、魏二王最终死的不明不白,作为嘉瑞帝剩下的唯一嫡长子,豫王便顺理成章的登基上位。
可怜晋王与魏王二人乱烘烘舍命厮杀一场,到头来都为他人作嫁衣裳。
但新帝嘉定的日子却也不好过,王朝末年风雨飘摇,他接手的不过是一烂摊子而已。
光幕上的视角在不断升高拉起,直到程羽如天神般俯瞰着脚下的整座九州大地。
原来在这五年当中,自京畿地区以北,九州之中,大梁朝已失将近六州,目下只得偏安南部三州。
但占了北部六州的,却并非是大梁宿敌漠北蛮子,而是境内两股做大的流寇:
一家乃是起自西北肃州的一部势力,旗号上绣着“混天王”三个金色大字。
混天王起自西北,麾下皆是民风彪悍的勇武善战之辈,尤其是座下憨儿军,所向披靡无往不胜,原本几乎要统一整个九州北部,却不想遇到另一个冤家对头。
而这位对头则是程羽的老熟人,在乾元州起势的段玉楼,那位曾经的大武生。
乾元州乃是九州腹地,原本就是人烟稠密之处,遍地的流民为了有口饭吃,只得一携二,二裹四加入到段玉楼的流寇大军,从而使其势力得以急速做大。
此消彼长,则是混天王所部在不断的失人失地。
那混天王初起兵时,被官兵打压的几乎抬不起头,便暗中串通投靠了漠北蛮子。
虽借助对方起了势,但却无法对其约束,导致一路烧杀劫掠不得民心,最后更是与蛮子一起将整座肃州境内的大小文武两庙悉数捣毁。
也就是那时,京城的都武庙内,肃州文武两殿受到感应牵连而先后坍塌。
眼看与肃州相邻的另外两州文武庙也要遭殃之时,混天王手下最得力的一支兵马:憨儿军,却忽然不知何故,做了鸟兽散,如断其左臂。
而漠北蛮子随后也毫不知会,就突然抛下混天王,回王庭集结而去,又失了右膀。
这样一来两方攻守之势顿时易型,段玉楼气势如虹一路反推北上,已将北部六州占据大半。
而且这厮不止会打江山,居然还将其治理的井井有条,让之前被大梁官吏士绅逼的流亡逃散的广大饥民们,纷纷安定下来从事生产。
只这一点就非王朝末期的大梁可比,更遑论那一味抢掠不知经营的混天王。
此时的九州北部大都已逐渐安定下来,之前荒废闲散的耕田都重新被人打理起来,集市城镇人烟也再次繁密起来。
只是……
在其间,程羽还看到有些金顶黄墙的庙宇点缀在北方的山川市井之间。
看来是梵门趁着变乱间隙,悄然在九州北部开始扎根。
由此程羽不得不又向乾元州方向多看几眼,府城城头及州内各县大多皆已插上绣有“段”字的大旗。
只唯独青川县一座偌大孤城,被重重围住,各种攻城器械星罗棋布在围城队伍之中,隐约间还能听到厮杀之声从城头方向传来。
程羽眉头微微一紧,视线紧接着转向离青川县城不远的青萝庄,待见到那座山脚下的小山庄却依然飘起袅袅炊烟后,程羽心中方才稍定。
随即光幕上视觉再次变换,转向九州南部。
与九州北方逐渐安稳下来的局面迥然不同,眼下的九州中南部,尤其是京畿一带地区已打成一锅稀粥。
漠北蛮子借道西戎,沿着大梁江上游而下奇袭巴州,幸而巴州山多水多,大梁官兵还可依山傍水与蛮子周旋而并未全境失落,只是苦了京畿一带皆是平地,无险可守。
整个京畿地区的大梁官兵及众多百姓,都已被压缩至京城内城,只依靠还在大梁手中的南部残余三州,通过京城背后的连绵大山,将补给搬运进京,从而才苟延残喘至今。
京城内城城墙已成双方争夺的热火前线,在高大城墙的外侧墙砖上,前后布有好几道五行大阵结界,其中尤以正北的永安门上最为严密。
这些结界的覆盖范围,正好将整座内城连带着城后通往大山的那片高地全都笼罩其中。
看来若非有金吾卫中的细犬妖与金枢阳两位顶级高手压阵,这整座九州享誉千年的京城早已不保。
而此时被蛮子所占的外城也已变换了模样,往日鳞次栉比,高矮大小不一的建筑群落全被悉数夷为平地,只保留中央一条笔直的御街。
这御街虽说是位于两军战场前线,但此时却出奇的干净整洁,而且还比程羽初到京城之时显得宽敞许多,想是因战火,尤其是有大批修为人士施展法术交战,御街两边的建筑皆悉数被拆得干干净净,否则若只是人间战火,当不至于如此平整干净。
顺着中央宽大御街向城外看去,外城正北方向原先那座高大的定远门及其整座宽广的瓮城,都已被一团浓密黑雾笼罩其中而不得见。
那团黑雾内隐隐透着汹涌强横的灵力,以他判断,单单以细犬妖或金枢阳这等九州一等一的人物,以一人修为也不成,应是巫庭举全巫之力所为。
越过那团黑雾向外城城外望去,在那条笔直官道两边的平地上,原先的各种窝棚摊位也皆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行行由大到小,整整齐齐排列的行军营帐。
那些营帐就连颜色都几乎一样,秩序井然的绵延开去,从高处俯视下去居然还分外养眼。
嗯……
程羽看着那些营帐,忽然想起曾在乾江府城外相斗过的那位灰家家主:灰九棘。
看来这蛮子上层之中,也有强迫症之人,且其病症并不比那位灰家家主弱。
向更远处望去,城外郊野甚至是整片京畿地区,原本无际的沃野良田俨然都已荒废,风吹草低,牛羊遍地。
瞧这模样,漠北蛮子是打算长久占据京畿之地?
目下距离他们奇袭京城已过去几年时间,按理说似他们这等游牧部落,最擅长的当是出奇不意、来去如风,速战速决才对。
只因古往今来世人皆知,一旦陷入阵地攻坚打成呆仗,马上民族又怎会是农耕的九州王朝对手?
而此时的情形却是,蛮子离其漠北根基之地万里之遥,深入到九州腹地扎根放牧打阵地战。
九州之北有段玉楼的大军在虎视眈眈,九州之南则是大梁残余的小半壁江山。
蛮子被夹在中间却始终压着大梁京城围攻,三者就这般僵持了几年,形成一种吊诡的动态平衡。
也许是各家都希望另两方能够先斗得两败俱伤后,自己再渔翁得利。
而在这三方之中,确属远程奔袭而来的蛮子们局势最危,只因他们此时相当于是被大梁朝与段玉楼夹击在中间,只靠着巴州一道水运,借道西戎维持着与漠北的联系。
可程羽透过光幕,瞧着蛮子们的连绵营帐及京畿地区遍野的牛羊,倒好似他们反倒是心态最为松弛的一方。
由此他回想起之前紫霞令弟子出岭时所叮嘱的话中,曾言及蛮子们此次如此大胆奇袭,似是还另有所图。
可所图何物?
图这大梁江山自不必说,九州地界物华天宝,富饶丰盈。
但若说只为图大梁江山,那蛮子们尽可以分兵一路奇袭京城,另一路从北南下,两军夹击汇合后横扫九州,完全不必执着于围住京城连打几年,却放着别的地界不去占领。
难道是京城内有他们所图之物?
念及于此程羽忽然眉头微微一皱,目光移至被蛮子占据的外城定远门处的那团黑雾上。
此次蛮子大军来袭不止王庭出兵,而巫庭巫女更是几乎倾巢而出,定远门处那黑雾里灵力蛮横凶戾,显然是大巫们尽在其中坐镇。
“若郎君过有怜爱之心……”
程羽脑海中顿时回想起紫霞记忆中,那代巫女娘娘临终那句遗言。
也就是因这句遗言,引出紫霞三灾九难之中的最后,亦是最大一难:情。
“我送你一个去处,可解了你我这段劫,于你于我,可算是皆大欢喜……”
紫霞初建栖霞岭后,说完这句话便将巫女娘娘的魂魄送走,至于送到何处,程羽此时心中已有八九分把握,前世的黎沁,应是那代巫女娘娘的魂魄转世。
也就是说,此次漠北王庭巫庭联手倾巢来袭,所图并非是大梁江山,而是再次转世的黎沁。
不,应是穿越回来的那位小郡主……
念及于此,程羽转向光幕上只剩一隅的京城内城看去,只见城内虽说比之前显得颇为破败,但好在秩序还勉强算是井然,只是家家皆是闭门关户,再无往昔那些歌舞升平之象。
文武两庙的香火倒是未断,而主殿前的大广场上,则搭起了无数窝棚,里面住满了外城及京畿周边的难民,一时间烟火气与香火夹杂在一处。
而后面那起势恢弘的皇宫则显得更加落寞萧条,各殿屋顶都长有不少野草,已是久无人维护的景象。
一眼扫过皇宫,程羽倒被皇宫后蝉园所在那片高地吸引。
原先郁郁葱葱的高地上,赫然出现一个巨大黄土坑洞,如满头青丝上秃了一块那么显眼。
瞧着那黄土大坑的位置,应是之前蝉园所在。
这是之前有人掘地三尺要找我出来,只可惜他们不知道这栖霞岭其实就在土精之内。
“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