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明少见地抛却涵养,不耐地“啧”了一声。
“那就让他等着,没完没了。”
小宋语气委屈:“可是陈哥他们几个快应付不过来了,全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路过的保洁阿姨都要被他吼两句,陆队,只有你能救场了。”
通话沉默了几秒。
魏清颂凝神听着,不难想象,屏幕对面的陆景明是如何冷着一张脸,将小宋吓得瑟瑟发抖的。
也不难从他们的对话中猜出,这阵子陆景明忙得连轴转,少不了那位佟副局长的推波助澜。
那个精明市侩,小肚鸡肠的佟局,怕是觉得王局退休后,局长之位非他莫属,要将这些年失去的尊严,通通从陆景明头上讨回来。
魏清颂立刻起身,当机立断地开始收拾东西。
在医院躺平的安逸日子,也该到此为止了。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呢,要查证关文涵和唐予慕的关系是否如她猜想那般,要找机会探听慕安心理机构的虚实,要抽空再去探访华婉君。
当然,还要回去给陆景明撑场面。
陆景明自然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但身在体制内就是这样,官大一级压死人,有些人哪怕被赋予一丁点权力,也要用到极致。
他行事总是一板一眼,王局还说他太过端直,可纵然他从来没行差踏错过一步,也耐不住想要给他穿小鞋的人想方设法挑刺。
她就不一样了,反正只是特聘的心理顾问,要不是为了每天都能见到陆景明,她甚至都不需要去坐班。
陆景明不好说、不好做的事,就让她去说,她去做。
“我现在就办理出院。”
“我去接你。”陆景明情绪依旧稳定,似乎并不打算理会鸡蛋里挑骨头的上司。
没等魏清颂回应,那边就传来一道不和谐的阴阳怪气声:
“哎哟,陆大队长这么日理万机啊,三催四请叫不动,非要我亲自来请你是吧?”
“份内工作都没做好,整天只想着谈恋爱,你对得起纳税人给你发的工资吗?”
魏清颂听得拳头都硬了,闭上眼深呼吸,尽力保持平静:“没关系,你先去处理工作上的事,医院这边有我爸妈呢,不用担心。”
房间里很静,静得能听见电话听筒里,清晰地传来他沉沉的呼吸声,几个须臾后,他才嗓音晦涩地说了声:“好,等我忙完,就去找你。”
他语气没有太多情绪。
但她就是能感知到,他很低落。
握着手机的指尖紧了几分,魏清颂垂着眼,深褐色眸子里掠过幽芒。
佟茂炜,她记住了。让陆景明难过的人,他最好日夜祈祷,不要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她可没陆景明那么光风霁月。
挂断电话后,魏清颂打给了爸妈,说了自己要出院的决定。
二老虽然还是不放心,想让她再住院多观察几日,最终没拗过她,只好叮嘱她不要随意走动,等他们赶过来接她。
住院时带来的日用品不多,大多数都是亲戚朋友送的果篮补品,收拾起来很快。
整理得差不多后,魏清颂坐在窗边,托着下巴沉思。
这几天,爸妈总是神神秘秘的,好像在背着她谋划什么。
她知道,疼爱她的父母不会做不利她的事,那就只有可能是在准备惊喜了,会是什么呢?魏清颂做了许多设想,却始终想不出最有可能的答案。
魏思华和云佩兰赶来得很快。
办好出院手续,才下午四点。
魏思华说什么也不让妻子女儿提重物,一个人乐乐呵呵地提着大包小包,脚步轻快地走在最前面。
把东西都放好在后备箱,又抢先一个箭步上前,给两位女士拉开车门。
直到车子驶出到不见影,叶辰才从地库结构柱的阴影中步出,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抬手推了推金框眼镜。
“真是其乐融融呢,这就是你总是出乎我意料的原因么?”
——
车里放了好闻的栀子调精油香薰,呼吸间终于不再是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
车座也是熟悉的舒适弧度,上车后,魏清颂就舒服得昏昏欲睡。
靠着车窗,打着哈欠,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妈妈聊天。
直到道路两旁的街景越发熟悉,她才恍然清醒,瞬间坐直起来。
“我们……这是回枫园的路吗?”
那是魏家的故居,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可惜六年前,他们一家三口被迫背井离乡,卖掉了那个老房子。
云佩兰笑盈盈地眯起了眼:“是啊,我和你爸把房子买回来了,这几天都在布置,想给你一个惊喜呢。”
魏清颂怔怔的,千言万语哽在喉间,不知该先从哪一句说起。
就这样看着熟悉的街影越来越近。
还没到枫叶最红的季节,深绿朱红交织成景,绚丽得仿佛梦境。
直到车子缓缓停在门口,魏清颂才如梦初醒。
都说近乡情切,可她回到棠州这么多天,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她慢吞吞向前走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院子里的秋千还在,那是她六岁那年,魏思华亲手给她搭的。
门口的石壁上,还有从小到大她每一次量身高时刻下的印子。
魏思华走在最前面,打开门回头催促:“颂颂,愣着干什么,快进来呀,咱们到家了。”
魏清颂在原地踟蹰片刻,迟钝缓慢地踏出步子,好几步后,步子倏然轻快起来,向前跑去,推开门。
屋里的格局陈设,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她迫不及待跑向自己的房间,精心布置过的场景,和记忆逐渐重叠。
大到房间整体的格局色调,小到桌上的玩偶摆件,全都一比一复刻还原。
淡蓝纯白的色调清新简约,书桌上绝版的动漫人物桌垫还在,连柜子上的书都整整齐齐一本不落。
墙上贴着她小时候用蜡笔水彩画的涂鸦,床头柜放着她用红酒瓶塞做的小人摆件,窗下是她和妈妈亲手做的贝壳风铃,风一吹,清脆的声响让她想起每一个秋日里微风细雨小憩的午后。
和从前一样,衣柜里挂满了当季新款的漂亮衣服,颜色款式都是她喜欢的,不用想也知道,都是妈妈亲自精心挑选的。
一切仿佛从未改变,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
云佩兰从身后揽住她的肩,眼里满是深沉的爱意:“怎么一副快哭的表情,回家了,不该感到高兴吗?”
魏清颂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转身紧紧抱住了她,把头埋进她的肩,瓮声瓮气的:“高兴,我太高兴了,爸,妈,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带我回家。
回到棠州这么久,她一直无法戒断心中的不安,仿佛踏足云端,一不留神就会坠落天际。
哪怕是在陆景明身边,也要源源不断地汲取他身上的能量,才能短暂地忘记那些恐惧彷徨。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找回丢失已久的归属感。
这里是棠州,是她的家,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是有挚爱亲朋的地方。
在这里,她什么也不会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