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祜说的诸事安排妥当,便是对石伏都等罪人的行刑准备。
要处置的不是几个人,还包括石伏都、阿图僧等人的眷属。所以须得指定官吏负责各个流程,另外诏令的要求,将悬首级于洛阳城门,那便要提前准备防腐。
一间大屋内,同时看押着许多人。这让石伏都莫名想起了,武乡大营中、那座石塔下面的石屋!
此处房屋照样是光线昏暗,地上铺着一些茅草,只是房子并非石屋、而是夯土墙壁。但此时此刻,仍如彼时彼刻。
“据说武乡周围的邑落全都没了。”黯淡的角落里,有人小声说着。
石伏都自然早已知道这些事。此时仿若有一种沛然不可抗拒的虚无感,正有形地笼罩包裹着他!
部族从遥远的西边来,辗转到此,千里迢迢,历经的磨难可谓千回百转!然后几乎没有翻起一点波澜,整个族群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神灵保佑他们渡过一次次危机,终于来到此间,竟然一点深意都没有,只是来送死的?
石伏都坐在那里,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座万念俱灰的石雕似的。
还有沉重的后悔,压在石伏都的心头无法消弭!他之前是真的以为,没人会注意到羯部,那点所作所为,能算多大的事?根本没料到,迎来的,竟是毫不留情的雷霆毁灭!
以前石伏都一直以为,尊严是最重要的东西。
然而当处境急转直下之时,他才明白,生存是一件更为沉重的大事。
不过部族毁灭带来的沉痛,石伏都很快也顾不上了。因为最直观的恐惧占据了他,那便是死亡就在不远的前方等着!
“哗啦……”铁链的响动过来,门外走进来了一行人。
羊祜下午又来亲自过问进展了。旁边有个官吏,开始有条不紊地向羊祜展示着物品,石灰、盐粒,还有一些形状怪异的小刀铜勺等工具。经过官吏的描述,石伏都等人才知道,那些工具是要掏空他们的脑子,再进行制作方便保存。
“君侯饶命,饶命啊!请让臣觐见大晋皇帝,我有话要说,我是受了蛊惑!”石伏都忽然跪伏在地,痛哭涕流,又将脑袋磕得“咚咚”有声。
“去年在洛阳,臣还觐见过陛下,当时陛下还赐了宴!”
不远处的阿图僧愕然片刻,急道:“不对!都是羯人酋帅指使的,贫僧只是听命行事!”
然而不管他们说什么、怎么表演,羊祜等人都不为所动,甚至面无表情。
许是折腾累了,石伏都又变得颓然,无力地坐到了茅草上。
一旁的官员似乎听闻过天子的怒火,当即建议道:“君侯,不如先杀那些眷属。”羊祜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石伏都等人,“不过这种人胆大妄为,会在乎其族人死活吗?”
石伏都自然是在乎的,他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部族,但现在死亡的恐惧更加强煭!
他又哀求道:“事已至此,我们已经付出了血的代价,君侯就不能开恩,宽恕我等的死罪吗?”
羊祜大概想到了谁说的话,开口冷冷道:“吾只会送尔等下去。下去之后便可以问问,那些被凌虐献祭的受害者,会不会宽恕尔等!”
石伏都听到这里,浑身已无力气,只能在惊惧与绝望之中等待着。他能留在世间的时间,已所剩无几,却又显得额外漫长。
羊祜离开牢房之后,又想起了另一个应该处理的人,便是匈奴右部帅祛卑!最近几日,那几个匈奴酋帅都还在晋阳,此时正是除掉祛卑的好机会!上午羊祜才见过皇帝,但当时忘记了这事,不然在御前的时候、应该找机会再问一句的。
不过现在专门去觐见询问,倒没什么必要了,那样反而显得自己不敢担事。
之前陛下就有过诏令,说得非常明确,待匈奴北部叛乱之事平息,便立刻给祛卑送去一杯毒酒!
但因近期最关键的事,便是处理匈奴问题,所以此刻的羊祜还是又多想了一下。
羊祜的脑海中闪过皇帝的样子,皇帝下诏令时,虽有怒气但语气镇定,自有一种莫名的自信。
况且对待胡人,态度强势说不定更有效,反而拉拢有时候会让他们误解、以为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想到这里,羊祜不再犹豫,只是派人知会了贾充一声,便叫人去准备毒酒。然后亲自率众,前往匈奴右部帅的住处。
羊祜没亲自进屋,叫了镇护军的一个武将进去。他自己则在院子里的一间厢房等结果。
“吾何罪?!”前屋中很快就传来了愤怒的喊叫。
祛卑又不傻,谁会带着人上门,只为了专门送一杯酒?
晋军武将差点被问住,他又没干过典狱,怎么知道什么罪?好在羊卿提前交代过了。
“勾结叛乱。”武将简单地说道,然后又加了一句,“君侯是得了陛下诏令的。”
什么罪其实不重要,后面那句才是关键。皇帝要治汝罪,什么理由不能找?汉武帝时期,还有大臣被处死的原因,是“心里不满、但没说出来”的罪名。
武将又和气地好言劝道:“别费劲了,老实喝下去,能痛快点。”
但每个人的性子都不一样,祛卑显然是个羁傲不逊的人,根本不怕威胁,反而将凶性激了出来,怒道:“汝等有何证据?”
祛卑怒问罢,满脸凶狠、眼睛变得如同狼一般发光,竟毫无征兆地转身,忽然向一把横放的弯刀扑去!
“彼其娘之!”武将大骂一声,急忙拔出环首刀,“上!”
身后几个甲兵也“唰唰”抽出环首刀,立刻散开,三面向祛卑围去。守在门外的两名士卒,闻声也取下弓箭,冲进了屋子。
祛卑提着刀转身面对门的方向,红着眼睛道:“欺人太甚!早知如此,吾定要太原郡横尸遍野!”
武将见状,提醒道:“留意一点,他必须是被毒死的!”
祛卑拿到了弯刀奋力反抗,可他什么都没有,既无铠甲,也无法依靠战马,就只有一把短短的弯刀!晋军士卒远近配合,很快就射伤、打断了祛卑的手脚,几个汉子将其按在地上。
此时祛卑依旧在拼命挣扎,死死地盯着门外,眼睛里都是仇恨、凶残,憋屈不甘的怒火几乎要汹涌而出。
一个士卒拿起了几案上的酒壶倒酒。武将不动声色道:“只倒一半,让他走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