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翘首以盼的黎婉容眼睛一亮,倒不是听到了鸣笛,临近十一点了,稍微有素质,都不会再在住宅区里按喇叭,她是敏锐看到了外面车灯造成的光影。
裴林汉也第一时间站了起来。
不约而同往外走的时候,黎婉容忽然停顿。
“怎么了”
“你看我这个表情怎么样”
黎婉容冲丈夫微微抿嘴,展示端庄、大气、友善、而客气的笑脸。
“……”
裴林汉理都不理,径直向前。
“等等我。”
黎婉容急忙跟上。
第一次见面,其实不止晚辈,长辈多多少少也会紧张,而且对方还是女儿的老板,当之无愧的上流人士。
裴林汉打开铁艺院门的时候,黎婉容最后调整着呼吸,尽量以最完美的仪态去应对这场意义非凡的会面。
的确是客人到了。
裴云兮还坐在车里的时候,某人已经率先下车,当真是不怯场啊。
也是。
都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裴叔,好久不见。”
毋庸置疑,他的笑容,一定要比黎婉容来得更大方,自然。
不是……
看着那张年轻、最重要的是“周正”的脸,黎婉容脚步凝滞,精心调制出来的表情刹那间土崩瓦解,变成了一个呆滞的问号。
这不是……
白天那个送快递的吗
怎么女儿真带了个快递员回来!
她下意识看向丈夫,哪知道对方毫无异样,笑容满面的走过去,融洽的寒暄起来。
“你看你,来徽城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是不是故意给叔一个惊喜”
见状,黎婉容更加错愕。
谁能来告诉她。
究竟怎么回事儿!
“打扰裴叔休息了。”
“没,我们老家伙,哪睡那么早。”
说着,站在车头前的裴林汉注意到女儿还没下车,往挡风玻璃内瞧,“还坐着干嘛呢”
嗯。
估计还在准备自己的台本呢。
江辰不心急,视线越过裴林汉,看向站在院门口、讲究、时尚,与裴云兮有三分神似的妇人。
“阿姨。”
他笑着开口,主动打招呼,好家伙,是一点尴尬都没有啊。
本意是怎么着都得帮女儿撑起场子的黎婉容临场表现可以说一塌糊涂,她无半点反应,丢魂失魄般,简直是emo了。
什么叫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就是了。
“婉容,人家和你打招呼呢。”
裴林汉回头提醒,不太好意思,同时,也有些奇怪。
之前不是还迫不及待吗怎么人到了,却玩起123木头人了
随机应变也不是这样式的啊。
这是给女儿撑场面还是拆台啊
“砰。”
裴云兮终于下车。
“怎么是你”
即使意识到了某种可能性,但黎婉容看着几个小时前就已经见过的“小伙”,眼神旁皇、恍惚。
情绪是会传染的。
此话一出,裴林汉愣住,讶异的看江辰,“你们认识”
“他……就是白天来送快递的……”
“啊”
裴林汉措不及防,难以置信,“小江,白天是你……”
江辰同志谦逊的一笑,“嗯,白天我见到阿姨风采的时候,就知道到裴叔果然没夸大其词。”
想起来了。
妻子是说快递员姓江,可谁会往这方面联想
黎婉容有点尴尬,枉她又刻意打扮了一番,谁知道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白天的穿搭,那多随意啊。
“既然白天都来了,怎么不进来这事闹的……”
裴林汉强笑,根本琢磨不透究竟怎么一回事了。
“白天因为临时有点急事。”
“先进去坐吧,外面冷清。”
黎婉容逐渐稳住心情,招呼道,只是笑容多少有些勉强。
“对,进去再说。”
裴林汉附和,几人往屋里走的时候,他刻意落后了些,沉着脸,朝女儿暗暗使眼色。
可对方佯装没看到。
毕竟这把高端局,不是以亲疏血缘分配阵营的。
“吃水果。”
屋里标配高端住宅的恒温系统,四季如春。
裴云兮脱掉“臃肿”的羽绒服,里面是针织衫搭配高腰裤,玲珑有致的完美曲线比茶几上的水果更让人口齿生津。
当然。
江辰同志是一个道德修养起码有三四层楼高的人,没乱瞟,温文尔雅礼貌恭谦的落座丝绒沙发,即使半点不饿,还是拿起了一块蜜柚,“谢谢阿姨。”
黎婉容开始恢复正常水准,笑容典雅,不留痕迹的左瞧右瞧。
虽然身份错乱给她造成的惊吓不小,但抛开白天的问题不提,这个年轻人挺符合她的想象,甚至真实感官比心理侧写更好。
有一说一,老裴看人还是挺准的。
“小江,你这是在体验生活吗怎么送起快递来了”
裴林汉貌似调侃。
“这不是裴叔和阿姨三十周年结婚纪念日吗,为了不耽搁,所以我就跑了一趟,反正也不远。”
“裴叔,阿姨,这可是天工展金奖,不提绝无仅有那也是独一无二,为了给二位三十年举案齐眉一份最好的献礼,云兮可是准备了大半年。”
这才叫随机应变。
某人再度发挥出他卓越的口才与高超的情商,雨露均沾,将一家三口都吹捧了个遍。
其实。
还有更深层次。
也包含了他自己。
太晚了,没处去买礼品,主要更是因为方向盘在朵朵手上,不给他机会。
但不代表他是空手上门。
龙石种是他送的嘛。
“你怎么知道我们三十年结婚纪念……”
黎婉容脱口而出。
“你怎么不问问人家怎么知道咱们住在这里。”
裴林汉插嘴。
“去——”
黎婉容没好气横了他眼,而后,注意到闺女不在,“咦,朵朵呢”
裴林汉张望,而后在茶吧台发现了女儿的身影,他眉头微挑,眯着眼瞧,只见闺女端了杯热腾腾的咖啡走了过来。
不出意外。
放在了唯一的外人面前。
黎婉容眼神悄然闪烁,表情情不自禁浮现一丝异样。
女儿,是很孝顺的。
但是主动给他们端茶送水这种事情,得承认,不常发生。
别提内心泛起涟漪的裴林汉夫妇,就连当事人江辰自个都有点始料未及。
这是什么流派
他不由瞥了眼万千牲口的梦,可惜人家暂时是默剧演绎,没出台词。
“这么晚了喝咖啡是不是有点……”
裴林汉试探性道。
“没事。因为工作原因,我都养成晚上喝咖啡的习惯了。”
可恶。
被他给装到了。
这话换成李姝蕊来说倒才贴切。
某人虽然是正儿八经科班出身,可实话实说,从“出道”至今,其实没花多少时间在商海里的徜徉,基本上隐居幕后,大胆放权,非紧要关头不出手。
当然。
肯定不是好逸恶劳。
相反。
其实和演艺圈一样,观众只能看到荧幕上的明星,而往往真正辛苦的工作,在聚光灯范围之外。
作为一座新兴而庞大的商业帝国的缔造者,江老板才是背负着最重的压力在隐秘中踽踽独行,不然,哪有帝国版图上的万家灯火
他的征程和挑战,只是有别于传统的商业模式而已。
譬如现在。
难道不算是“加班”
总不能学某些不良风气,空调卖了,就不管售后了吧。
“事业固然重要,但也要注意身体啊。”
黎婉容很配合,没有演视而不见,给予情绪价值,“年轻,扛得住,可有些债是得日后收息的。”
江辰点头,端起咖啡,“阿姨一看就非常善于养生。”
黎婉容抿嘴一笑,当然听得懂对方委婉的赞美,双手按在腿上,从容大气的端坐,“再怎么养生,也没法抵挡岁月的威力,我们结婚不是都有三十年了。”
嘶——
嘬了口咖啡的江辰不自觉眉头微凝。
不是烫。
是苦。
太苦了。
地道的黑咖啡。
而且半点糖没加。
“我听裴叔说过他和您的爱情故事,很令人羡慕。”
江辰不动声色把咖啡放下。
虽然闺女清高,但艺人给老板倒杯咖啡,好像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合理。
相反。
如果不倒应该才不正常。
所以一杯咖啡,好像没办法当突破口。
“你别听他瞎说。”
黎婉容横丈夫,“什么事都往外讲,一把年纪的人了,也不害臊。”
“你这话说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情我愿,两情相悦,有什么不能说的。”裴林汉反驳。
“嗯,上个世纪的爱情,真的让人心生向往。”
江辰感慨。
“你们现在的爱情,难道不美好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罗曼蒂克,我还羡慕你们呢。我们那时候,物质多匮乏,一束花一场电影都是奢侈。”
说归说,黎婉容也是女人,也免不了女人口是心非的天性,随后貌似随口问了句:“他怎么胡说的”
“他说阿姨当年是十里八乡的俏佳人,追阿姨的人从村头排到村尾……”
江辰适应性的将裴林汉的话给修改,引来裴林汉赞赏的眼神。
“对了,还有罗马假日。”
黎婉容眉目飞扬,听到最后一句,脸泛娇羞,拍打了下坐身侧的丈夫,“你还真什么都说啊!”
裴林汉叹了口气,“如果时间能倒流,看什么罗马假日,我铁定南下经商去了。”
“你会死!”
黎婉容立马林黛玉变王熙凤,“就你这德行,你还经商裤衩子都得典当给人家。后悔了是吧后悔还来得及,明天就去民政局,离婚!”
江辰装聋作哑,盯着飘着热气的苦咖啡。
和兰母貌似是两个极端。
这位阿姨,一看就不是传统的人啊。
“不可理喻!玩笑懂不懂不怕人笑话。”
虽然没把某人当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但见妻子如此不分场合,裴林汉还是多少有点尴尬。
“我不懂。你这是玩笑吗我看你这是心里话吧,反正现在女儿也大了,要离就离。”
裴林汉面红耳赤,一时间拎不清妻子是在唱戏还是较真了。
他迅速瞥了眼两个晚辈,梗着脖子,扞卫男性尊严,“离就离!明早就去!”
干什么呢
不是结婚纪念日吗
怎么要成离婚纪念日了。
不过某位绝色佳人相当沉得住气,一声不吭,并且依然没有吭声的迹象。
不得已,某人只能插入进去。
“叔,阿姨,现在离婚有冷静期,你们明天去也离不了。”
“……”
“……”
“……”
洋房里鸦雀无声。
随后仿佛一排乌鸦从几人头顶飞过。
“噗——”
到底是第一次见面、白天那次不算,对某人缺乏了解的黎婉容率先忍不住,捂住嘴,眉眼弯曲。
她终于明白什么叫百闻不如一见了。
女儿这个老板,的确别具一格啊。
离婚有冷静期。
她敢保证,一千个人坐这里,都想不到说出这样的话。
保底是万里挑一了。
“小江……”
裴林汉也是忍俊不禁,抬起手,冲江辰指了指,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通俗易懂,——真是个人才嘛。
“人家这才是玩笑。”
确认过眼神,都不是墨守成规的人,黎婉容放下手,笑容满面。
这个年轻人,目前为止,很对她胃口。
假如她是面试官,可以直通笔试了。
“你这是赤裸裸的歧视啊,怎么他就是玩笑我就不是难道他的就更高级”
“我爸妈以前,也经常吵架。”
江辰目光漫无目的悬于一点,笑着说道。
裴林汉黎婉容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所以我总是感觉家里比别人家热闹,更有生气。”
“你没病吧”
还得是江老板。
回到家也鲜少发言的裴云兮终于开口。
“吵吵闹闹的夫妻,往往更容易携手一生。相反,从来没有争执过的家庭,可能在一个心平气和的午后,就曲终人散了。”
江辰下意识要去端咖啡,半途发现不对,转而改为去拿水果。
裴林汉若有所思。
真别说。
是挺高级的喔——
“难怪你和朵朵一样,情绪如此稳定。”
“……”
“……”
“……”
江老板察觉到这位阿姨的独特与另类了,不知为何,莫名感到欣然。
盘子有点多,还没挑好品类,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的一个物件,让他的手悬停在茶几上空。
珐琅彩陶瓷茶几下的置物空间内,分明躺着件毛线织物,还插着棒针,正在完成中,小时候,他的毛衣几乎就是母亲用同样的方式制作的。
不同的是。
茶几底下躺着的是个帽子。
而且比他小时候的尺寸更小。
估摸婴儿才能用。
婴儿……
江老板霎时间想起了不久前从东瀛传来的讯息,随即脑子一片嗡然。
双、双喜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