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去钢城。”
“那你是想去新京一厂?”
人事规划科的王宗成听这句话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太多人说了。
时间一过九月中旬,红星轧钢厂在集团总经理李怀德的命令下启动了岗位——工人双选工作。
就是字面意思,岗位选工人,工人选岗位,就像拉郎配。
好的岗位自然有很多人竞争,就像好姑娘一样,一家有女百家求。
反过来讲也是一样的,好工人也有好岗位追求,比如那些高级工。
工人选择岗位,岗位考核工人,合适了就登录名单,划转人事关系。
虽然距离红星轧钢厂正式搬迁还有两个月,但并不妨碍人事部门提前做工作。
登录名单,划转人事关系就意味着被岗位录取的这名工人获得了两个月以后去往钢城的火车票或者船票。
没有被岗位录取的工人该怎么办?
很简单,继续竞争其他岗位,或者去其他分厂招录办公室碰碰运气。
就在西侧辅楼一楼,所有的办公室都已经搬空了,部分人员已经或是安置去了其他分公司,或是提前搬去了新办公大楼。
早在一周前集团的各工业企业、分公司、服务公司等单位就已经过去做职工安置的准备工作了。
这其中当然包括钢城轧钢厂,轧钢工人的首选也是轧钢岗位。
比较特殊的是,新京一厂也得到了一间办公室用来登记和招录工作。
从这周一开始,厂办公区大门口,沿着马路边便摆了长长的一溜桌子,那是职工选岗报名的登记窗口。
也是从周二开始,每天早晨办公区门口的公告栏上都会张贴选岗成功的名单。
名字不在名单上的自然就知道自己名落孙山了,只能打起精神继续选别的岗位。
不是集团故意为难这些轧钢厂的职工,也不是红星轧钢厂要甩掉这些包袱,这么做还真是应了以人为本的分配原则。
谁都有机会选择自己擅长且喜欢的岗位,只要有能力就行。
公平,公平,还是公平。
这几天没少见几个车间主任凑在一起,一边盯着自己手里的好工人,一边盯着别人手里的高级工。
这一次红星厂搬迁至钢城,就是一线职工大洗牌的关键时期。
都是基层负责人,谁抢到的高级工多,以后车间任务完成的就更好。
但实际情况是狼多肉少。
钢城轧钢厂已经有部分工人在岗位上了,这是前期动员的优秀职工。
他们不用参加双选工作,早在一年多以前,经过人事部门的鼓励和劝导,这些年轻人义无反顾地离开家乡,投奔到东北钢城那片土地去当拓荒牛,有政策倾斜都是应该的。
钢城轧钢厂前年开始动工,那时候就缺人,需要红星轧钢厂的工人放弃在京城的工作,去往东北。
谁又愿意背井离乡,撇家舍业的,动员了也不见效果。
还是领导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号召青年突击队带头,主动报名拓荒。
说是拓荒,实际上没有开荒地的活,冶金厂周边哪有地给他们种。
搬运机器、支援工地、执行保卫、学习技术……
最先去钢城的那一批年轻人对新厂区最有归属感,也最有创业精神。
少有老同志掣肘,他们热血难凉,一心做事业,终于提前三个月将钢城轧钢厂给建设起来了。
现在是机械设备调试和试生产阶段,以应对即将在11月份正式开工。
可以说京城红星轧钢厂停炉的那一天,钢城红星轧钢厂早就开始生产了,绝对不会将生产任务耽误了。
经过技术变革和设备更新,钢城轧钢厂更纯粹,更专业。
可代价是将原本四万名职工压缩到八千五百人。
取消三班倒,取消部分工业,给新轧钢厂插上自动化和电气化的翅膀,也将部分职工的路给堵死了。
都是同志,哪能将他们的路都给堵死了,还是要解决安置问题的。
9月17日,李学武代表红星钢铁集团会见了京城工业和新京一厂的负责人,就职工安排进行了深切讨论。
他也是应李怀德和管委会的要求,向京城工业和新京一厂提出至少接收两万五千人的准备。
红星钢铁集团不是养不起这些人,而是没有岗位可供他们挑选了。
从9月15日开始,陆陆续续提交上来的报名表显示,很有一部分职工是不愿意离开京城去钢城工作的。
这就是前面所提到的,有的人能接受随着工厂一起去钢城,那他们就去争钢城轧钢厂的岗位。
不想去钢城的怎么办,只能去争集团放出来的安置岗位。
哪个单位的都有,建筑总公司和矿业总公司的最多。
很多工人不得已选择建筑总公司和矿业总公司也不愿意去钢城是为了什么?
建筑总公司的岗位具有流动性特点,工地很有可能不在京城。
矿业总公司就更是了,工作地点可能固定在大山里,或者矿洞里。
但这两个公司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总公司在京城。
就冲这一点,很多工人感觉自己的根还在京城,而不是背井离乡。
其实这也透露出了一种无奈,能干自己熟悉的工作,谁又愿意干体力活。
从车间工人转到建筑工人好转,想要转回去可就千难万难了。
现有的四万名职工,按照原计划是转走一万五千人给新京一厂。
现在比较原计划足足增加了一万人,这就是那些不愿意出京的职工。
钢城轧钢厂只要八千五,李学武同京城工业和新京一厂经过一上午的谈判,甚至可以说鏖战,总算把人事指标给谈下来了。
两万五,新京一厂能接收多少算多少,剩下的由京城工业来协调。
当初红星厂兼并亮马河周边16家企业的时候就说了,这16家企业的部分职工是不能转人事关系到红星厂的。
三年时间过去了,这些人事关系最早在工业系统挂着,后来新京一厂成立后直接划转过去的工人不用说,红星钢铁集团几乎一个不留,都给了新京一厂。
当时借调到其他单位的工人,没有人事关系的也在这一次都划走了。
李怀德在人事会议上讲的明白,不要讲人才难求,等职业技术学院开张,优秀的人才会源源不断向集团供给。
这些培养出来的骨干各科室、各车间需要,可新京一厂也需要。
所以该是人家的就必须还给人家,比如说综合管理部副经理白常山,他就是新京一厂的组织关系。
红星钢铁集团清空借调关系,他也随着那部分工人去往新京一厂工作。
是要充实和支持新京一厂的建设,也是清空集团的岗位,给部分职工腾位置。
京城工业和新京一厂决定多接收一万名职工也不是白帮忙的。
首先,红星钢铁集团必须保证今年的轧钢生产计划必须完成。
其次,红星钢铁集团必须保证未来三年时间里,帮助新京一厂完善和提升产能,以达到轧钢厂现有生产计划指标的85%,不足的部分需要钢城轧钢厂做补充支援。
然后,红星钢铁集团需要保证本次调转的两万五千名职工享受集团基本福利待遇直到年底。
最后,红星钢铁集团需要同新京一厂签署框架合作协议,提供优质钢材,提供三产工业发展机遇。
可以这么说,为了这一万名不愿意调岗的工人,李学武憋着一肚子火,第一次被人家按着脑袋签了这份让他既无奈又心酸的协议。
没办法,这么多工人就愿意在京城工作,可红星钢铁集团在京城的工业岗位也好,事业岗位也罢,都无法提供合适的岗位。
只能捏着鼻子让京城工业和新京一厂趁火打劫。
当初捏在手里,没给京城工业的最后一笔拨款也不得不交出去。
他做了这么多,那些职工就领他的情了吗?
别闹了,不骂他就不错了。
联合工业报和广播电台的记者要采访他,李学武沉默着一张脸进了办公楼,他哪有脸面接受采访啊。
是,没错,那些不愿意去钢城,想要留在京城继续干轧钢岗位的工人求仁得仁,不用面临岗位双选的压力了。
可是,他们也失去了红星钢铁集团正式职工的身份。
在东城,在亮马河工业区,红星钢铁集团正式职工的身份有多值钱,只有这些正式职工才深有体会。
没有工作证你能拿着集团发放的副食本不用票就能购买生活物资吗?
没有工作证你的子女能享受联合教育,拥有进厂资源吗?
没了工作证你能享受联合医院的福利保障制度吗?
答案再明显不过,虽然李学武在座谈会上也提到了集团总经理李怀德的保证,在教育和医疗方面不会亏了同志们,就算未来不是同事了,可谁都抹不去、忘不了他们对红星钢铁集团的贡献。
但是,在这种时期领导做出的保证有多少人会相信。
为什么要让李学武出来讲这些话,为什么不是李怀德自己来讲。
因为李学武站出来还有人会听,会相信他,要是老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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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工双选工作还得做细致。”
李学武将手里的笔记本放在了一边,摆了摆手示意给他端茶水的刘斌不用忙活。
“光靠咱们的力量还远远不够,能不能想想办法,发动一下联合单位。”
“你是说……”李怀德思索着问道:“组织京城工业企业来咱们厂选人?”
他有些在意地皱了皱眉头,道:“这会不会让人家说闲话啊。”
“会,一定会。”李学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见老李皱眉头,还是认真地讲道:“无论您怎么做,都会有人说三道四,指点一通。”
见李学武这么说,李怀德倒是渐渐地松开了眉头,理解地点点头。
“组织联合单位来厂选人,会被人家说咱们‘卖人’了。”
李学武很直白地讲出了老李的在意和心声,“我只能想到这些,但一定比有这还恶毒的话等着呢。”
“是这样的。”李怀德点点头,脸色也是颇为无奈地讲道:“组织人事变革的报告早在一年半以前就公布了,可直到今天还有人不相信。”
“这就是人心复杂的一面。”
李学武坦率地讲道:“咱们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让所有人满意。”
“我哪里敢想——”
李怀德苦笑着示意了窗外道:“我都能听见骂我的和诅咒我的。”
“很正常,骂我的也有。”
李学武睁着眼睛说瞎话,谁敢骂他啊,不怕半夜有人敲窗户啊。
他就是安慰安慰老李,别糖尿病转移风湿性心脏病,那可坏了。
这面挡箭牌正是得用的时候,就算糖尿病晚期,李学武也得让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把这段时间撑过去。
老李看着李学武坚定支持他的目光心里暖暖的,有你真好啊。
“联合单位怎么谈?”
他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来几粒塞进了嘴里。
“这个工作你跟人事部门协调一下吧。”
这么说着,老李端起茶杯猛地灌了一口,艰难地将药丸咽了下去。
再特么这么吃下去,老李吃枣药丸啊!
“明天我就得回钢城了。”李学武看了他一眼,提醒道:“4号高炉的事得有个结果了。”
“唉,时代不同了啊。”
李怀德感慨着讲道:“不用说我刚参加革命那会儿了,就说我到京城工业以后,哪个企业没有伤亡的。”
这么说完,他真就摇了摇头,看着李学武讲道:“还真是从你负责了厂安全生产工作以后,咱们单位的生产事故也好,其他事故也罢,这数量才下来了。”
“时代的要求吧,我没做什么事,还是同志们支持。”
李学武习惯性地谦虚道:“今年的优秀干部指标多给监察处几个吧。”
“怎么,周泽川同你抱怨了?”
李怀德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放下手里的茶杯讲道:“他真是优秀。”
“我也是听人家说的。”
李学武没在意地摆了摆手,道:“很正常的诉求,不支持他们追求荣誉,难道还鼓励他们追求利益啊?”
“你总有的说——”
李怀德还是笑了笑,放过了心里的疙瘩,又换了个话题。
其实老李心里的疙瘩不是周泽川,而是周泽川背后那个人。
如果说周泽川是背着书包来的,那走在一旁不断往周泽川书包里塞砖头的苏维德确实不是什么好饼。
李学武在集团工作的时候李怀德总觉得如芒在背,可等李学武履任辽东以后,他又有了孤立无援的感觉。
董文学当然还支持他,只是不能给他提供太绝对的可靠信息和决策建议。
李学武在的时候,集团上下的文件都要过一遍手,而他只需要看李学武的意见批示文件就可以了。
这是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也足以让李怀德给予他一定的信任。
调陈寿芝来集团工作,是上面领导的安排,也是他的决定。
陈寿芝在某些方面有李学武工作认真的一面,也有一定的能力表现。
只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在部里看着能力出众,很有思维的陈寿芝一到集团突然就低调了起来。
在李怀德看来,他就是在装傻,是在藏拙。
为什么呢?
就因为陈寿芝上任以后奔赴辽东见了李学武一面,然后一起参加了试飞活动,然后就成熟了?
别闹了,这个陈寿芝太让他失望了,不是被李学武吓到了就是被李学武难到了。
其实没有钢城行,李怀德对陈寿芝的表现也有些微词。
他想要的是一个能给他可参考意见的秘书长,不是秘书组长。
陈寿芝好像对这个工作理解的不够透彻,可他明明已经同对方谈过几次了。
该说的也说了,该鼓励的也都鼓励了,可陈寿芝就是属驴的。
属驴的怎么了?
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给他的意见刻板呆滞,没有一点参考性,这愈加让他想念李学武的好。
“钢城的事你尽快推进吧。”
李怀德想了想,看着窗外讲道:“集团工作还是需要你的参与。”
“还没一年呢——”
李学武好笑地提醒他道:“怎么地也得让我干上五年再说。”
“五年?你想的美。”
李怀德也是好笑地坐直了身子,看着他讲道:“我可没有五年时间给你,再不趁早回来你就回不来了。”
“其实辽东也还好。”
李学武故意逗壳子,笑着讲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值得深度开发。”
“你还待上瘾了?”
李怀德好笑道:“是不是东北有你魂牵梦绕的那个她啊?”
“您是说那片土地吗?”
李学武挑了挑眉毛,道:“那片黑土地确实令我魂牵梦绕。”
“行,挺有诗意的。”
李怀德懒得再扯,认真地点头讲道:“年底有几个会议你得参加一下,《三年计划》的总结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交给你来写吧。”
他挪开了面前的文件,将一份厚厚的文件袋推到了李学武的面前。
“过去三年的总结,也是对未来三年的计划和展望。”
“新的《三年计划》也是我来主持编写?”李学武微微皱眉,道:“时间上恐怕很紧张啊。”
“钢城的工作放一放。”
李怀德微微昂了昂脑袋,没在意地讲道:“本来让你去钢城也不是当厂长的,不要什么事都抓在手里。”
“现在就放手?”李学武微微挑眉,“您的意思,是要成立工业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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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是这里?”
棒梗回头看了一眼二嘎子,继续往前走了几步,那是码头的位置。
他们在营城牛庄附近转了一下午,晚上又来了海边闲逛。
在棒梗看来,今天二嘎子的任务就是带着他闲逛,没有一点目的性。
他甚至都要怀疑二嘎子就是为了偷懒才带着他出来的。
“你们到底查到谁了?”
棒梗也不是不长脑子的莽少年,这两年的成长经历确实影响了他。
如果再给他几年时间……
“你认识席永忠吗?”
二嘎子侧着脑袋打量着落日余晖中,由海面反射来的红光下,这小子竟然长了一张大饼脸。
他还好意思说人家,他脸上的饼子一点都不小。
棒梗没想到自己的问题没得到答案,反倒被对方问了一句。
“席永忠嘛,我认识。”
他蹲在海边的大石头上,看着二嘎子讲道:“我们在一个院里住了好几年。”
“哦,原来是这样啊。”
二嘎子有些理解为什么是棒梗来了,或者说可以安排棒梗来。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的呢——”
棒梗出声提醒道:“我不是来瞧你们哈哈笑来的,我是来帮忙的。”
“你现在好好地溜达溜达就是在帮我们的忙了。”
二嘎子目光闪烁地打量了棒梗一眼,又忍不住瞧了不远处的人。
海边确实很适合说秘密的话,离的远一点真就听不见。
他说的语气轻,又凑巧有一道大浪拍在了棒梗脚下的石头上,话就听了个半拉柯基。
“我觉得他一定出事了。”
棒梗皱眉喃喃道:“我虽然没跟他说过几次话,但能看得出他很本分,也很老实,院里住着的十三个人里,还就是他没跟我闹过。”
“他不应该一个人在奉城。”
好像想到了什么,棒梗扁了扁嘴,道:“出了事找都找不到。”
二嘎子微微皱眉,提醒他道:“孙永利和车永华也在这边。”
“老六和老十?”棒梗讶然地瞪了瞪眼睛,问道:“他们去哪了?”
“盯梢,你能理解吧?”
二嘎子给他解释道:“我们的工作非常的枯燥乏味,甚至是无聊。”
“他们来时寒着一张脸,瞅谁谁不是人,真怕他们脑子一热掏出刀。”
“像我这样吗?”
棒梗嘿嘿笑地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刮子,道:“我跟我师父学过几招,就指着这玩意儿保险了。”
“真要弄你,你腰上别着炸药也没辙,你那小玩意儿还是收起来吧。”
二嘎子劝道:“我们都是正经人,做的也都是正经事,不犯错误的。”
“就你?还正经人呢?”
棒梗好笑地讲道:“我刚看见你溜号了,是不是看那边的姑娘来着?”
“什么姑娘,都能当我妈了!”
二嘎子翻了翻白眼,转过头说道:“我是在执行秘密任务。”
“呵呵——”
棒梗轻笑道:“你的任务不是带着我四处看看吗?”
“也负责其他任务。”
二嘎子看了看棒梗,好奇地问道:“你是京城胡同里长大的孩子?”
“不然呢?”棒梗屌屌地问道:“看着不像吗?”
“不像,你跟周常利的形象一点都不一样,看得出来你还小。
“你才小呢——”棒梗不满地讲道:“我都十四了,这个时候出来闯都有点晚了。”
他颇为遗憾地讲道:“要是搁四五年前,说不定我就是你领导了。”
“别说四五年前,就是十年前你也不是我领导。”
二嘎子扯了扯嘴角,坏笑着看了他问道:“你知道我以前是干啥的?”
“干啥的?绑票的啊?”
棒梗属于无所顾忌,年少轻狂,嘴里更是不会说软乎话。
他也是随意地一猜,没想到二嘎子只是看着他笑,不说话。
“你还真是吃这碗饭的啊!”
棒梗微微惊讶道:“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活着的土匪呢。”
“原来你们京城的孩子都这么会说话呢——”二嘎子哼笑着问道:“你以前没挨过打吗?”
“谁打我?”棒梗微微一愣,随即怀疑地看着他问道:“你笑的这么奸干什么?”
“鱼儿好像咬钩了。”
二嘎子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可眼睛的余光却左右踅摸着。
棒梗的表情有些惊讶,好像很意外这大胖子是怎么发现目标的。
“别乱看,当什么都不知道。”
二嘎子嘴里轻声提醒着棒梗,可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和颜悦色的。
“鱼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
棒梗确实如对方交代的那样,只看着他说话,不敢有一点动作。
其实他这样也很危险的,如果对方仔细看,一定能看得出棒梗的僵硬。
这不就是菜鸟嘛!
二嘎子在心里愈加轻视棒梗,只当他是组织安排来当鱼饵的。
“现在你慢慢地、自然地转身,先看海面,别回头啊。”
他轻声提醒道:“别把人吓跑了。”
“我知道他在哪啊?”
棒梗不满地嘀咕了一句,随后手撑着护栏看向了海面。
那句诗是怎么形容这片景色来的?什么色?什么飞来着?
“那人在左边还是右边?嗯?”
棒梗站在栏杆边上许久也没听见身后的声音,便皱眉问了一句,“我还得坚持多久?”
回答他的除了海浪声和鸟叫声,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好像觉察出了什么似的,棒梗猛地回头,却发现下午带着他出游的大胖子消失不见了!
是的,不仅仅是那个大胖子,这个时候天色逐渐暗淡了下来,海边的人也越来越少,逐渐稀疏。
棒梗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他还在心里合计着,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大胖子——大胖砸!”
他先是小小声地喊,喊了几声没人回应便吼了几嗓子。
可除了惹得海鸥嘲笑他似的叫唤几声,再没有了其他的回应。
“你大爷的——”
棒梗这一下真的慌了,胆怯地从腰上摘了刮子下来捏在手里。
他怕了,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还没来得及分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呢。
很显然,那个带他四处溜达的大胖子就是坏蛋!
大家都在忙着盯梢,可他偏要转一下午,又带着他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
该死的!我得走回去!
棒梗发了狠,如果还能见到对方,一定要扎他两下子。
刚刚他站在海边的大石头上就在想,席永忠是不是也如他这般,被熟人骗了,主动放弃提防和小心。
如果被敌人偷袭还说得过去,要是被自己人给算计了……
特么的,一定不对头!
棒梗突然地停住了脚步,借着还没散去的日落余晖,他眼瞧着前面闪出一道身影,随即消失不见。
难道遇到鬼打墙了?
不能够啊,这里是海边,啥鬼敢来这边砌墙,不得被冲死啊。
不是鬼,那一定就是人了。
他攥了攥手里的刮子,努力镇定下来,小步地往后退着。
真见不到前面有人,这才猛地转身,快速朝着有灯光的镇子跑去。
“码的!别让他跑了!”
身后突然传来了刻意压低的声音,棒梗心里倏地一慌。
是了,一定是针对他的阴谋,一定是葛林或者葛林的团伙里有坏人。
他是代表武叔来看看情况的,顺便跟着锻炼学习。
结果呢,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见了什么不该看的。
想这些不是为了胆怯,是为了报仇,他得跟对方干一架。
当然了,不能是现在。
现在的他如丧家之犬被人追着,他还得防备前面有埋伏。
所以不能直线跑,更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的意图。
来钢城锻炼的这大半年终于派上用场了,后面传来的声音越来越粗,越来越愤怒,可见他跑的有多快。
他的筋骨本就锻炼开了,再加上狗撵的似的,他跑的能不快嘛。
谁能想到,武叔带着他跑了大半年,竟然是保他命的终极大招。
你们人多势众,我跑总行了吧,你们要收拾我,也得先抓到我吧。
不仅仅是来钢城锻炼的这大半年给今天的逃跑提供了能力,也有他将近两年早起去海子边摸鱼的功劳。
泥土地里如何奔走,他早就习惯了,说不出来,但能跑得快。
让身后追他那些人崩溃的是,这个看起来跟猪似的大胖小子竟然能跑这么快,而且能在沙土地和泥土地里健步如飞,难道是草上飞的徒弟——草泥马大侠?
“你特么的再跑我就开枪了!”
“去你大爷的——”
棒梗头也没回地继续跑,甚至开始借着夜色,努力回想武叔教给他的那些反跟踪的技巧。
这都是李学武闲着没事给他解释那些书中内容时引用的技巧,没想到他今天就用上了。
躲子弹是不可能的,这个时候更不能停,停了就等于投降了。
席永忠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或许连个全尸都剩不下。
跑,使劲跑,拼了命的往前跑。
就在他即将跑到大马路上,一直盯着的点了灯的房屋门突然开了。
“你特么——”
棒梗气恼地突然要开骂,却见对方突然抬起一杆长枪。
艹!他见过这玩意儿!
还是从李学武姥爷那儿,这叫砂枪,打鸟能打稀碎的那种。
肥出二胖的二嘎子端着这把枪竟意外地稳,酷似一个移动炮台。
他想骂街,棒梗真想骂他个狗血喷头,骂他不该把自己丢下。
可这个时候他什么都说不出。
因为他距离大马路之间还有一条深水沟,至少有两米深。
“跳进去!快点!”
二嘎子的话音刚落,棒梗也来不及询问,一个滑铲便进了马路沟。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过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对方是傻哔吗?见着他抬枪还往这边追,不是找死吗?
不是的,追棒梗的那几个小子见着二嘎子抬枪时便做鸟兽散,想要离这边远远的。
可谁让棒梗跑的更快,直接滑铲进了大坑里,他们跑也没跑出砂子的范围。
背后跟针扎了似的,还是一万根针同时扎你,这得有多疼。
针扎算什么,跑的慢了就像挨了一拳头,直接摔个狗啃泥。
“还跑!再跑就不抓活的了!”
二嘎子的枪声还没有散去,斜里杀出一队早就埋伏好的伏兵。
棒梗站在齐腰深的泥浆里拔着脖子往外看,那是葛林的声音。
只见一个大步便跨越了帮所在的排水沟,径直往他来时的方向追去。
二嘎子还端着砂枪,可葛林只拎了一根搞把。
这玩意儿别人不知道叫啥,但顽主都很清楚,胡同里的孩子打架就喜欢用这玩意儿。
棒球棍的效果都没有搞把好使,一棍子下去可能是晕了,可能是死了。
“干他!你还站在这干什么!”
二嘎子丢了砂枪,跨步过去的时候看见棒梗跟个泥鳅似的傻站在那发呆,便冲他嚷了一句。
却没想棒梗愈加地茫然了,“你特么说啥?大点声!我听不见!”
得,不是被泥堵住了耳朵,就是被枪声给震的。
以二嘎子的身形,他手里端着的砂枪都不应该叫砂枪,应该叫砂炮。
反正棒梗只能看见,听不见任何声音了,要不怎么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呢。
“我说你好好在这等我们回来找你——”
二嘎子随意地交代了一句,便抬腿追那些人了。
“啥玩意儿?你说啥?”
棒梗想要从沟子里爬出来,可浑身上下全是泥,还是大稀泥。
爬不上来,根本上不来。
他想追那些人,可两米深的沟将他困在了里面,真成泥鳅鱼了。
“我艹你大爷,大胖子!”
棒梗蹲在池子里仔细想了想,又冲上面喊道:“你特么叫啥来着?”
他想骂人,却不知道大胖子叫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