壕镜市政厅里,不断有人匆忙从城市各个角落来到这里,走进那间气氛压抑的会议室。
当市政厅十多个议员全部到齐后,弗兰克才大声说道:“先生们,你们或许已经听说了城门那里发生的事儿,我就不再多言。
我只是以我亲身感受告诉大家,这次,我们怕是遇到麻烦了。”
在弗兰克看到人到齐后,开口说话开始,刚才还窃窃私语的人都闭上嘴巴,齐齐看向他。
这里坐的,都是壕镜葡萄牙人里面的大商人,他们都是可以影响到这座城市的人。
“好了,弗兰克,先别说麻烦,先说说为什么会这样,明国那个官员为什么都不入城,这和以前很不一样。”
一个商人开口问道。
“对啊,是明国官府换人了吗?
以前他们对我们都是这样,新来的往往都会做出这个姿态,不过就是想要从我这里多讹些银币,还能如何?”
“嗯,我觉得是不是他缺银币了,派人联系下,给他。”
几个商人开口说道。
他们是刚刚被叫过来,路上听到些情况。
但是,这其实并非首次,几年总要出现一次,其实就是香山县令换人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以威胁取消租约勒索一笔贿金。
弗兰克只是静静听着他们的发言,没有说话。
不过他知道,香山县令并没有换人,今天来和他交涉的,还是那个两年前到这里的执政官。
“代价凑一笔钱吧,晚些时候弗兰克,你带去香山县,见见他们的执政官,看他怎么说。”
这时候,壕镜大商人卜佳劳开口说道,“我知道,最近市政厅的银币所剩不多了,还是留着维持城市运转吧,我们大家都出点钱,把事儿了结了,免得继续疑神疑鬼的。”
“这次不一样。”
弗兰克听到卜佳劳的话,却是摇摇头说道。
“有什么不一样的。”
卜佳劳微微皱眉,说道。
“他们的执政官没有变,还是那个人。”
弗兰克苦笑道。
“那他可真贪心。”
卜佳劳耸耸肩说道,“如果不能和他做出良好沟通,那我们就去广州,让那位广州执政官的公子牵线,和他们更上一级的执政官联络,施压。”
其他人听到卜佳劳的话,都是纷纷点头。
他们对这一套已经驾轻就熟,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壕镜待这么长时间。
“你们没察觉吗?这次真的不一样。”
弗兰克直视卜佳劳说道:“前几天你们各家的工厂,应该都有明人离开吧。”
“嗯?”
卜佳劳闻言,身体一动,已经从刚才的慵懒躺靠变成坐正身体。
自己的铁炮工厂就因为明人大量离开缺少了工人而不得不在这两天停工,现在他只能把留下来的人集中到铜炮工坊那边,还能维持生产。
这些年,他的铸炮厂可是卖出去不少大炮。
好吧,商人们需要更换他们陈旧的火炮,他也就勉为其难多赚点钱。
所以,一开始他对传来的消息颇不以为然。
“你是说,这次明人是玩真的?”
联系到最近城里明人的动向,卜佳劳也认真起来。
就在只时,门口弗兰克的秘书快步进来,在弗兰克耳边轻声低语几句,然后就看到弗兰克略微惊讶的张张嘴,但很快就闭上。
随即,他端起桌上的咖啡,狠狠的灌下一口。
现在没人说话了,都看着弗兰克。
“刚才,我的人查了下城里还剩下多少明人。”
弗兰克这时候缓缓开口,环视众人后说道:“还有七百多人,还没有我们葡萄牙公民多。
现在整个城市里,人口才两千人左右,还包括老人和妇女,还有儿童,明人这几天离开了六千多人。”
“弗兰克,你这是重大失职,居然没有发现这么大的事儿。”
一个商人霍然起身,愤怒的吼叫道。
这一刻,他们所有人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明人跑了,虽然还剩下一些,但大部分人走离开了。
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很清楚。
“弗兰克,你尽快去香山吧,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卜佳劳这时候开口说道,“我们留在城里,发动所有人,工厂都停下来,加强城防。
我厂里还有几门大炮,都运到炮台上去。
还有码头上的水手,先武装起来。
果阿那边早就传递过命令,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壕镜,这里是我们在大明的立足之地,一旦失去壕镜,王国在远东地区就没有了根基。
按照传教士们收集的明国书籍看,他们每隔一、二百年就会发生一次内乱,王朝会进行更迭,我们必须坚持到那个时候押注,站在胜利者一方,才能保住我们的利益。”
“明国已经有二百年了吧,可现在明国丝毫没有崩溃的迹象,实力依旧很强。”
一个商人迟疑着说道。
“或许就差几十年。”
他身旁的商人接话道。
“这帮异教徒,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实力。”
开始有商人小声嘀咕道,不过在这间会议室里,所有人都还是能听到。
“我会把厂里的炮匠都安排在炮台,水手那边,克赛尼斯、妮塞娅,你们去码头召集水手,让他们别泡在酒吧里。
现在,是壕镜最危险的时刻,这里,我们必须守住。”
卜佳劳对身旁几个大海商说道。
“好,弗兰克,香山县你必须亲自去,了解情况,不管他们的执政官要多少,回来告诉我们。”
克赛尼斯微微点头,现在码头那里停靠的六条商船,三条都是他的,一旦这里出现闪失,他的财富会遭遇重大打击。
好吧,其实他们和卜佳劳一样,长期扎根在壕镜,置办了大量资产,包括城外的土地。
原本,他还想在大明的土地上成为庄园主,像国内那些拥有封地的领主一样生活。
只要能坚持到明国内乱的时候,他们支持胜利者,最后论功行赏,要一个明国的爵位。
回到本土,他们也会有无与伦比的威望。
这可是明国的爵位啊。
这些,都是他们几个人私底下商量的结果,并没有告诉其他人。
这个时代,和后世完全不同。
中华还没有经历屈辱的历史,只有傲视全球的强盛,所以获得中国皇帝的封爵,在欧洲几乎可以等同于皇帝、国王的封赐,或许就只比教皇差那么一点点。
“好吧,我马上去香山县和明国官员接触,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因为进入冬季,南下的商船很少,所以现在的壕镜信息闭塞。
弗兰克话音落下后,克赛尼斯又说道:“明国正在和倭国打仗,这个时候他们应该不会挑起和我们的战争才对,你们说是不是?”
“嗯,有道理。”
“我也这么看,他们的军队正在和倭国打仗,倭国军队的战斗力,我见过,他们拥有很多火器,明国军队那点可怜的战斗力,应该很难轻易击败他们。
除非,他们调动的是北方的精锐。
可真要是这样,蒙古人肯定会越过那道墙进攻他们,他们的执政官应该不会这么弱智。”
妮塞娅也附和克赛尼斯的话道。
他也是大海商,码头上有一条船是他的,另外还有一条在松江府,一条现在应该在淡马锡。
这个时代,海船可不是谁都可以拥有的,那就是一支武装力量。
对妮塞娅来说,虽然在壕镜的产业占到他的半数身家,可毕竟才刚刚开始,他的主要资产还是那三条海船。
而在壕镜,除了城里那栋豪宅外,就没有其他了。
所以,真要发现情况不对,他可以随时收拾钱财离开这里。
他可没有克赛尼斯那么大的野心,居然还在明国买土地,那怕那些土地其实没什么价值,根本种不出庄稼的滩涂地。
除了做个名义上的领主外,其实什么都得不到。
“对啊,明国在和倭国打仗,为什么忽然来到这里对我们发怒?”
弗兰克刚刚起身准备出发去香山县,动作却一下子僵在那里,下意识说了句。
其他人这时候也思考起来,为什么会这样。
确实,就算明国再强大,应不应该如此。
听到弗兰克的话,此时克赛尼斯、妮塞娅和卜佳劳都是心里一惊。
虽然卜佳劳没有参与过他们对倭国的走私火炮的事儿,但是他心里清楚,好几个葡萄牙海商这十多年没少从他那里订购火炮。
好吧,现在的海船多大,用后世的计量单位那就是四五百吨级别,这种船能装多少货物?
既然是商船,肯定是以装载货物为主,火炮只是武装保护,所以一条船上有十来门炮其实已经足够了。
可是,这些跑倭国航线的海商,那些年几乎每年都会从他的炮厂订购几门大炮。
用得着这么多吗?
卜佳劳其实早就敏锐的捕捉到这点信息,只不过都是他的主顾,所以他选择保持沉默,并没有向市政厅和果阿报告这些事儿。
至于那些大炮的去处,他其实有很多猜想。
毕竟在东亚,大大小小的王国不少,甚至明国的商人也会采购西式大炮。
只是在现在,他有点诧异的看向几个海商,都是从他那里不时采购火炮的人。
或许他们也意识到什么,此时面色惊异,在他的目光下有些躲闪。
“克赛尼斯,告诉我,之前你们采购新大炮,都流向了哪里?”
卜佳劳侧身质问克赛尼斯。
“卜佳劳,你怎么这么问,那些大炮都在我的船上,这点我可以向上帝发誓。”
克赛尼斯虽然脸色难看,但还是回答道,因为他还真没说谎。
“旧的炮呢?”
卜佳劳追问道。
“当然处理掉了。”
这次,克赛尼斯说话语气就没刚才那么坚定了。
“你违反总督府命令,卖给倭人了,是不是?”
卜佳劳直接问出口,虽然他知道克赛尼斯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承认,但还是问出来。
弗兰克震惊的看着克赛尼斯,还有其他几个海商,他们此时都有些目光闪避,不敢和他对视。
“你们都卖了?”
不需要他们回答,弗兰克问出心中的问题。
好半天,弗兰克才坐下,嘴里反复说道:“怪不得,怪不得。”
“克赛尼斯,这祸事是你们搞出来的,要负全部责任。”
马上,其他几个商人愤怒的开口说道。
“对,你们和弗兰克一起解决这件事儿,否则我们会把这事儿告诉果阿总督府。”
“必须由你们承担后果,我就说明国人为什么忽然对我们壕镜动手,原来是你们惹怒了他们。”
葡萄牙商人们瞬间愤怒起来。
他们如此作态不是演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
他们没有从中获得好处,却要承担后果,怎么可能。
差点,差点他们都要凑钱为这帮海盗买单了,能不冒火吗?
好吧,拥有海船的商人是个什么德行,他们能不知道吗?
海商和海盗,有时候其实没差别。
就好像大明,也知道大海商就是大海盗,只不过人家在国内有身份地位,可以洗白。
真以为倭寇、海盗被戚继光剿灭了,那是人家躲起来了。
现在,这些商人都不愿意为摆平这件事儿花钱了,这或许才是壕镜面临最大的危机,内部分裂了。
弗兰克眼见不好,急忙圆场,安抚其他人的不满。
“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后面的再算账,我们没有做错,不会为此买单,得有克赛尼斯他们负责。”
卜佳劳其实也是受益者,这时候他当然把锅扣在几个海盗头子脑袋上,但还是大声说道。
“好,先把明国这边解决。”
其他人这才暂停鼓噪。
“我马上去香山县,和他们的官员谈这个事儿,妮塞娅,你和我一起去,或者换克赛尼斯。”
弗兰克说道。
几个海商聚在一起商量一阵,最后妮塞娅跟着弗兰克去香山县,和明朝官府接触,而其他人则开始在码头摇人。
不止他们,其他商人也纷纷返回各自家中,开始武装手下,包括所有葡萄牙雇员。
至于剩下的明人,则是被暂时集中居住,看管起来。
弗兰克和妮塞娅火急火燎的准备马车,赶往香山县,而两广总督刘尧诲已经在香山县大堂发火。
夷人租借壕镜也就算了,居然还在那里筑起高墙,这是要搞什么?
“大人,此事是前任时就有的,下官来时,城墙已经建好,也曾下令让他们拆除.....”
“够了。”
香山县令的解释被打断,刘尧诲虽然冒火但并没有失去理智。
这事儿看起来香山县有问题,可南海水师就没问题吗,南京那边也不知晓吗?
不可能,实际上城墙的事儿,京城早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