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知道温秀棠背后定是有人的,却不知道对方竟张狂至斯,与我直接接触过。”温明棠说道。
那个倏然记起的梦总算是到了该出口之时,将那困了自己多年的梦境对林斐缓缓道来,有过先前曾经说过的那些庄周梦蝶般的记忆,于林斐而言,一切也都变的容易理解了起来。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总之,一切都对上了,叫我想当然的以为那是这具身体曾经经历过的事,”温明棠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笑了,女孩子神情坦荡的承认了自己也曾被种种巧合牵引着险些走上错的那条路,“其实真说起来,我也是被桎梏入一座看不见的牢笼了,以至于先前一直不曾怀疑过这些事。”
“若是一直不曾看到过那梦境的后续,我大抵会一直这般以为。”温明棠说道,“可……前不久,却叫我突然看到了那梦境的后续,也不知是那催人入梦的法子过去太久,被时间冲淡了作用,失了功效,还是旁的什么缘故……竟叫我突然走出了那将自己困锁其中的梦境。”
“我本也想说没成想对方害人竟还敢这般张狂来着,”林斐听罢之后,沉眉思索了起来,“可又想若是假他人之手来做这件事,那等隐秘手段是不可能成为隐秘而不为人所知的,终究是会被泄露出去的。”
“所以,要么,把手段交予他人,做好手段被传得人尽皆知的准备;要么,便亲自前来。”温明棠也明白了过来,说道,“显然,在那些人眼中,比起与我直接接触,被我记起这一茬的风险,那手段被他人知晓才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
林斐点头,说道:“他们将这等催人入梦的手段视作至宝,所以每每害人,都需亲自动身前来,也由此不得不与自己每个迫害之人有了接触。”
如此的话,于那些人而言,要么,便祈祷温明棠这等被迫害之人一辈子都记不起那梦境的后续,要么,便做好温明棠记起之后,他们能够再次接近她,有所动作的准备。
这些动作或是直接将她拉进去同他们成为一伙,或是再次催她入梦,令她忘记,或是干脆直接杀了她。
可不管如何,对方既藏着掖着这么多年,可见对这件事是极其谨慎与小心的,如此……哪怕温明棠只是有可能会记起这些事,也必然早早做了准备。
“我记起来的那一刻就想明白了,一旦记起,就到了那些人该现身接近我之时了。”温明棠说道,“所以,这些时日我一直在等,等着看他们会用何等手腕接近我,而后……便等来了刑部大牢温秀棠的传话。”
这般直接让温秀棠传话的举动,其实也已佐证了当年温秀棠手头的那些银钱之中定有他们的手笔,一切其实都能说通了。
“老实说,看到他们直接让温秀棠传话这举动……”温明棠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她道,“我觉得那些人……并没有那么厉害,至少比起你同长安府那位而言差太远了。”
既是好不容易将她困锁迷雾之中,绊住了她的手脚,自当将那迷雾拢的越厚越好,叫她无法轻易走出来才是。
虽然温明棠早有了这些人就是温秀棠当年背后之人……或者可说背后之人之一的猜测,可那到底只是猜测,而眼下这一出……却是叫温明棠直接确认了这些人就是温秀棠背后之人的事实。
“不是所有站在高位之人那手腕与自身地位都是匹配得上的,也有人机缘巧合之下,或是得了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秘术而站至高位的。”林斐说到这里,也笑了,“譬如让他们珍视至此,不惜暴露自己身份而亲身前来与被害之人接触的那催人入梦之术。”
有时候,那不经意的举动是能暴露人的真实水准的。
“既将那催人入梦之术看的高过自己身份被暴露这件事,足可见他们本人是不如那本秘术之书的,”温明棠说到这里,忽地想笑,“要知道那可不是什么值得反复细品的圣贤之书,而是一本诓骗他人顶替自己的诈骗之书而已。”
“一本诓骗之书都能比他们更厉害,可见他们不过尔尔,再看其会做出主动暴露自己身份之事也不奇怪了。”温明棠说道,“一切……都对上了,他们的人……甚至还比不上一本骗人的书!”
“看似还知道躲在温秀棠身后隐藏自己,其实已然暴露了。”温明棠对林斐说道,“所以,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好!”林斐听罢之后,转身将手里的卷宗放回了屋内,而后出来,说道,“我同你走一趟刑部大牢,这一个时辰的假条随后补上。”
虽说已从那一声传话以及梦境的后续中看穿了对方的真实手腕,可小心些还是必要的,两人叫上了赵由,走了一趟刑部大牢。
在大牢里同几个狱卒吃酒的罗山看到两人前来时明显一怔,显然对两人这般快就前来有些意外,意外之后,便倒吸了一口凉气,神情诧异的看了眼温秀棠被关押的大牢,说道:“竟叫她说对了,人还真来了,真是小看这女人了!”
语气里的惊讶与那一丝‘刮目相看’的意味听的温明棠与林斐同时沉默了下来,却并未说什么,而是跟在罗山的背后,去见了温秀棠。
大牢里背对着众人的温秀棠听到动静声转过身来,见到前来的众人时先是一愣,而后冷笑了起来:“我只见一个人,来那么多人做什么?”说到这里,不等温明棠说话,便再次开口嘲讽了起来,“怎么?是好不容易攀上高枝,便要带着人到我这里来炫耀一番不成?”
“你这话当真是让我明白了什么叫‘以己度人’,”温明棠自是不会惯着她,隔着牢门,朝正准备开牢门的罗山摇了摇头,表示不必开门,她堂姐妹只消隔着牢门说话便成之后,又道,“不过也是,昔日长安街头,你确实没少带着裕王出去晃悠向一同争抢花魁的‘小姐妹’们炫耀。”
一句话听得温秀棠脸色顿变:“你什么意思?一个逆臣贼子也配……”
话还未说完,一旁的罗山听不下去了,‘咳’了一声提醒温秀棠:“当年你攀附他时,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被你攀附之后什么都丢了,没嫌你命不好,克人又晦气都算好了。”
先时这烟花地里出来的女人敢背对着他给他甩脸色,他自然没有忘记这蔑视之仇。他罗山从来就不是什么大方人,方才不敢是因为前来探视她之人手里那牌子的主人他得罪不起,由此不得不改了态度,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嘛!可改态度归改了态度,借着这堂姐妹‘嫌隙’的空档刺上一刺温秀棠的机会他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被温明棠同罗山连着刺了一通,温秀棠脸色沉了下来,又瞥了眼还未吭声的林斐,虽然早知道这位根本懒得搭理自己,可看他站在这里,那眼睛还一直盯着温明棠看的样子,温秀棠知道这位只是没开口,若是一开口,也同样是站在温明棠那边刺她的。
是以,她冷着脸再次开口了:“我只见一个人,要开口也只会同一个人开口。”
这幅看起来将他二人稳稳拿捏在手的样子,温明棠和林斐还未说什么,一旁的罗山便忍不住试探了起来,他问两人:“你二人被她拿捏住把柄了?”
“没有。”话音刚落,林斐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没有理会罗山那精明试探的眼神,不等罗山开口,便直道,“口说无凭,免得你当真以为我二人做了什么事被她捏了把柄,而不是她这个人摆不正自己的位子,我二人现在就走!”说罢,拉起温明棠的手,转身欲走。
这幅话音刚落直接走人的举动直将罗山看懵了:虽说看温秀棠那副样子,他二人又当真过来了,他确实是以为这两人做了什么事以至于被温秀棠拿捏住了,自己也动了同温秀棠站到一起,拿捏两人把柄的心思。
毕竟见利而不图,那实在不是他罗山的行事风格。
不想对面的林斐却是直接将他的心里话挑明了,这举动让罗山迟疑了起来了,下意识的看向那冷着脸,一副傲气模样的温秀棠。
却见前一刻还‘爱来不来’等着对方求自己办事的温秀棠眼见这两人要走一下子慌了,忙出声道:“等等!”
这话一出,罗山便倒吸了一口凉气,瞥了眼一脸慌张的温秀棠,嘀咕道:“我还当真以为你拿了人的把柄呢!原来什么都没有!既什么都没有,拉着一张脸作甚?林斐说的没错,你原来不是拿了人的把柄摆出这幅姿态,而是心里没数,看不清自己的位子罢了!”说到这里,他瞥了眼已走了两步的温明棠与林斐,又道,“求人办事就要有求人办事的态度,你这幅样子……真真不知谁惯出来的,哪个给的你底气?若是不清楚内情的,还当真要被你骗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你虚张出来的声势给骗过。”罗山小声说着,再看向温秀棠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之意,而后转向前头的温明棠和林斐。
这两人……显然是不欲惯着温秀棠的,要她摆出求人的态度方才肯停下来的。
看着面前的温秀棠,眼见她还咬着唇,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温明棠笑了笑,对林斐道:“我们走吧!”正巧借温秀棠的态度,可以再次验证一番她的推测。
若温秀棠当真是被那群人推出来的,便决计不敢让温明棠离开。
想起方才自己过来时小丫头汤圆的不满:她温明棠怎么能被温秀棠召之即来的去见对方呢?虽然,她也正巧有见一见温秀棠的意思,可这些……对面的并不知道。
所以,且看温秀棠敢不敢让她走,就知道温秀棠是不是那些人手中的傀儡了。
而下一刻,那声“等等”的声音便证实了温明棠的猜测。
温明棠回头,看向温秀棠,又瞥了眼一旁的罗山,道:“你虚张自己的声势,试图诓骗旁人来拿捏我等,是准备拿罗大人当手里的刀来故意惹怒我等,替你出头不成?”
虽然罗山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也确实是有些人手中的刀,可牢里的温秀棠显然不属于‘有些人’的行列,虽然已从方才那声‘等等’中猜到了什么,也准备私下收拾一番温秀棠的,可被人当面说出来,叫他罗山的面子往哪搁?
这般一想,先前还克制的住,只是摩挲,并没有抽出来的鞭子一把便抽了出来,当着林斐和温明棠的面甩了过去,虽然隔着牢门,可早已习得一手好‘鞭法’的罗山手里那鞭子还是如长了眼睛一般从那牢门的缝隙中穿了进去抽在了温秀棠的身上。
“好大的胆子!”罗山骂了一句,一抬头,见林斐与温明棠正齐刷刷的,以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虽没再说什么,可那眼神……还是叫他脸上有些燥热,又甩了几鞭子过去,听得里头的温秀棠发出了几声吃痛的叫声,方才停了手,隔着牢门对着温秀棠‘啐’了一口之后,方才说道,“见笑了!”
“无妨。”直到这时,林斐方才开口,他道,“此女一贯擅长此道,虚张自己的声势,狐假虎威,甚至那被她借了威势的老虎自己都不定知道。罗大人被蒙在鼓里也不奇怪。大人闲暇得空时不妨往教坊走一走,问问她当年那些教坊小姐妹便知道了。”
“好。”罗山应了一声之后,又见林斐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看明白了他同自己有话要说,遂点了点头,转身狠狠的剐了眼温秀棠,跟着林斐走了出去。
眼见林斐同罗山走了,这里只剩自己与温明棠两人了,抱着被打痛的手臂,温秀棠瞪着温明棠,质问道:“你满意了?”
本是一句愤怒的质问与嘲讽,没想到对方还当真心里一点数都没有的摇了摇头,同样抱着双臂回她:“说实话,没有满意。”
这幅还当真把自己当个人物的模样看的温秀棠窝火不已,她咬牙道:“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东西?当那温玄策还活着不成?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一介孤女,竟还敢激那罗山打我?”
“说的好似你自己不是孤女那般?”温明棠悠悠回了温秀棠一句,而后原话奉还,“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东西?当那温玄策还活着不成?心里一点数都没有,竟还敢骗那罗山对付我?”
这话听得对面的温秀棠呼吸一滞,指着温明棠那副在牢门外悠然自在的样子险些没气的背过气去,她指着温明棠,怒道:“好啊!不装了?我早知你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好那些年没将你带在身边,把你留在了掖庭,若不然,定是早同我抢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