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傍晚带着初夏的微凉,夕阳把第五大道的摩天大楼染成暖金色,车流缓缓挪动,车灯在暮色里连成一串流动的光带。
秦浩开着一辆黑色林肯,副驾上的梁思申刚把餐馆打包的烧鹅油纸袋收好,指尖还沾着点油星。
就在车子准备拐进梁思申别墅所在的街区时,副驾储物格里的大哥大突然“滴滴”响了起来,急促的铃声打破了车内的宁静。
“我来接吧,你专心开车。”梁思申随手拿出大哥大,按下接听键,刚“喂”了一声,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宋运萍带着哭腔的声音,顿时愣了一下,连忙放缓语气:“萍萍姐,我是梁思申,浩哥正在开车,他马上靠边停,你先别着急。”
秦浩很快把车停在路边的临时停车带,接过大哥大,指尖刚碰到机身,就传来宋运萍急切又慌乱的声音:“浩子,不好了!雷东宝出事了!他刚刚被县里的人带走了,临走前说只有你能救他,你快想想办法……”
“萍萍,你先冷静点,深呼吸,慢慢说。”秦浩的声音沉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安心:“东宝是被谁带走的?当时是什么情况?”
“是史红伟来报的信,他现在就在我旁边,我让他跟你说,他知道得清楚。”
很快电话那头就传来史红伟略显局促的声音:“雷总,是我……东宝哥他……他被县里的人带走了,说是什么贪污,让他协助调查……”
秦浩耐着性子听史红伟絮絮叨叨地讲完前因后果——原来陈平原高升去了市里。
新来的书记一上任后几次找雷东宝谈“人事调整”,都被雷东宝硬邦邦地顶了回去,还在班子会议上当众驳了对方的面子。
“你别光说别人,我问你,雷东宝到底有没有贪污?”秦浩听史红伟越说越偏,赶紧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他有没有把公家的钱往自己口袋里塞,你最清楚,别跟我打马虎眼。”
电话那头的史红伟明显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苦涩:“雷总,要说东宝哥自己贪钱,那肯定没有……绝对没有!就是……就是嫂子,江晓月,她之前买了些家里用的东西,比如洗衣机、电风扇,还有给她娘家买的营养品,让雷正明走了公司的报销流程,不知道怎么就被人举报了,说这是‘利用职务之便侵占集体资产’。”
“报销的金额加起来一共有多少?”秦浩没心思纠结“贪污”和“侵占”的定义,直接问核心问题。
史红伟的声音更轻了,带着点不确定:“具体多少我没细问,雷正明跟我说的时候,好像是……一万出头的样子?不到一万二。”
秦浩握着大哥大的手顿了顿,心里一阵无语——一万块,在雷霆产业集群每年几千万的营收面前不算什么,但在“贪污”的罪名里,足够让新来的书记借题发挥了。
他深吸一口气:“行了,情况我知道了,我待会儿给老徐打个电话问问。你把电话还给萍萍,我跟她说两句。”
秦浩又对着电话那头的宋运萍安抚了几句,承诺会尽快处理,让她别担心,也别告诉宋父——老爷子刚康复不久,不要受这件事的影响。
挂了电话,梁思申看着他凝重的脸色,轻声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国内的事,找老徐更直接。”秦浩摇摇头,翻出通讯录里老徐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老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气:“你说说那个雷东宝!当初他跟我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多占公家一分钱,结果现在闹出这种事!一万块钱,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秦浩等他发完火,才缓缓开口:“老徐,雷东宝的为人我跟您一样清楚。他性格是有缺陷,莽撞、冲动,有时候认死理,不懂变通,但要说他明知道老婆占公家便宜还纵容,甚至自己主动贪污,我是绝对不相信的。您想,雷霆产业集群这些年基本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真要贪,别说是一万,就算是一百万、一千万,他也有办法弄到手,犯不着为了这点小钱毁了自己的名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老徐的叹气声。
“你说的也有道理,这小子虽然浑,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没糊涂过。这样吧,我打个电话问问具体情况。”
老徐一通电话下来,当晚雷东宝就被放了出来,不过依旧让他将妻子让电线厂违规报销的一万两千块钱交上去,雷霆产业集群总经理的职务也被免除了。
雷东宝回到家时,江晓月正坐在沙发上哭,见他进门,非但没道歉,反而抱怨他“没用”。
雷东宝本就一肚子火,被她这么一激,两人当场大吵一架,吵到最后,江晓月红着眼喊“离婚”,雷东宝也在气头上,一口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揣着户口本去了民政局,红本本换成了绿本本,干脆得像从没在一起过。
离婚后,雷东宝在家里闷了两天,心里憋着一股劲——他不信没了自己,雷霆产业集群能撑下去。他觉得县里迟早会发现没人能玩转那些工厂,到时候肯定会把他请回去主持大局。
可现实很快打了他的脸:县里派了个姓宫的书记接替他,宫书记虽然不懂技术,但会协调关系,再加上雷正明、史红伟这些跟着雷东宝多年的厂长辅佐,雷霆产业集群的生产、销售一点没乱,月底核算业绩,甚至比上个月还涨了两个点。
更让雷东宝心寒的是小雷家的村民。以前他是小雷家的“英雄”,走在路上谁都笑脸相迎,递烟递水;现在见了他,要么绕着走,要么低着头假装没看见,背后还窃窃私语,说他“贪污被抓要不是后台硬早就进去了”。
就连他母亲出门,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拿江晓月报销的事说闲话,老太太臊得没脸出门,整天躲在屋里抹眼泪。
雷东宝实在憋得难受,打了越洋长途给秦浩,电话里带着酒气,声音沙哑:“浩子,我不甘心啊……雷霆是我十几年的心血,从一个小砖厂做到现在的产业集群,我没日没夜地干,最后就落得这个下场……”
说着说着,这个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竟然哭得像个孩子。
秦浩握着电话,听着他的哭诉,语气平静:“东宝,早就跟你说过,小雷家那帮人,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以前你能带他们赚钱,他们就把你当神;现在你没权了,他们自然就变脸。你与其在这借酒消愁,不如振作起来,自己单干——你有这么多年积累的人脉,就算没了雷霆,你照样能闯出一片天。让那些想看你笑话的人看看,你雷东宝不是离了雷霆就活不了!”
“没错!大不了重头再来!”雷东宝被秦浩的话点醒,酒劲一下子散了大半,声音重新变得坚定,“我就不信,我雷东宝还干不出个人样来!”
雷东宝最让人佩服的,就是他的执行力——只要想通了,就立刻行动。
第二天一早,他酒醒后第一件事就是翻出存折,把这些年攒下的三万块钱取出来,揣着钱就往东海赶。
他不蠢,知道自己单干不能瞎闯:宋运辉在东海化工厂当厂长,人脉广;杨巡的“东海一号”越做越大,路子多;秦浩的产业园更是需要大量的原材料和配件,这些都是现成的资源。
到了东海,雷东宝没急着开店,而是花了半个月时间考察市场,最后还是决定做自己最熟悉的电线电缆生意——以前雷霆的电线电缆就专供秦浩的产业园,质量有保障,不愁没销路。
他找宋运辉借了个临时办公的地方,注册了“东宝电气公司”,又给秦浩打了个电话。
秦浩当即让产业园的采购部跟他对接,把产业园所有的电线电缆订单都交给了他的新公司。
有了产业园的订单打底,雷东宝的生意很快就打开了局面。
恰逢浦东大开发,到处都在盖楼、修厂房,对电线电缆的需求暴增。
雷东宝抓住机会,贷款收购了东海本地的一家电线厂,这次收购让他发现,没了小雷家那些拖油瓶实在是太轻松了,工厂要什么工人直接招熟练工,技术完全不需要教,来了就上岗干活,只要按月发工资,工人就拼了命的干,完全没那么多穷讲究。
后来雷东宝又通过杨巡的关系,把产品卖到了上海的建筑工地。短短一年时间,他的电缆厂就从一个小作坊变成了年产值上千万的企业,他自己的身家也突破了千万,比在雷霆当总经理时还风光。
时间转眼到了 1994年冬季,东海市迎来了一场热闹的婚礼——宋运辉和任遐迩终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决定结婚。
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双方家长一碰面,没什么意见,当即决定在春节期间把婚礼办了。
秦浩作为姐夫,自然不会错过小舅子的婚礼,提前半个月就回了国。梁思申原本也想回来,可一想到婚礼上要跟宋运萍碰面,怕场面尴尬,最后还是决定留在美国打理“思申资本”的业务,只托秦浩带了一份厚礼。
宋运辉一开始没打算大操大办,觉得一家人吃顿饭,再请几个亲近的朋友就行。可他明显低估了“东海化工厂厂长”这个职位的分量——化工系统的领导主动给他打电话,说要亲自来参加婚礼;机关单位的几位领导也让秘书来问具体时间,说要过来道贺;还有浩然国际的同事、杨巡和萧然这些生意伙伴,甚至连雷东宝都带着厚礼赶了过来,说要“给弟弟撑场面”。
婚礼当天,东海市最好的酒店宴会厅被挤满了人,足足摆了五十多桌,比秦浩当年结婚时还要热闹。宋运辉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门口迎客,脸上带着略显局促的笑容,任遐迩穿着白色婚纱,挽着他的胳膊,眼里满是幸福。
秦浩刚走进宴会厅,一个小小的身影就朝他跑了过来,奶声奶气地喊:“爸爸!”
秦浩弯腰一把抱起女儿,用胡茬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笑着问:“岚岚有没有想爸爸呀?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有没有听妈妈的话?”
“想!”秦岚搂着他的脖子,把小脸贴在他脸上,软软地说。
秦浩跟女儿亲热了一阵,宋运萍才走过来,从他怀里接过秦岚,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小梁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对于梁思申的存在,在宋家早已是半公开的秘密。一开始宋父宋母还替女儿委屈,可宋运萍自己想得开:她要留在国内照顾父母,不能陪秦浩在美国,秦浩一个人在国外打拼,身边有个能说话、能帮忙的人,总比孤零零一个人好。
而且这些年秦浩从没有在生活作风上出过其他问题,对她和女儿也一直很好,现在有了秦岚,她的心思大多放在女儿身上,也就更不在意这些了。
秦浩看着宋运萍温和的眼神,知道她是真的理解,心里松了口气,笑着说:“她那边最近有个项目要盯,走不开。”
宋运萍点点头,抱着秦岚往宴会厅里面走:“你快去跟小辉打个招呼吧,他今天忙得昏天黑地的。”
秦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宋运辉正被一群人围着敬酒,脸上带着无奈又幸福的笑容。
“恭喜啊,总算是修成正果了。”
宋运辉跟秦浩碰了一下酒杯:“多亏了浩哥你从中牵线搭桥,要不然我跟小任八竿子打不着也没机会走到一起。”
“小任是个好姑娘,以后好好过日子,也算不枉费我和你姐为你们的事费了这么多心思。”
“姐夫你放心,我会的。”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任遐迩穿着婚纱缓缓走到跟前。
“没什么,姐夫说你今天很漂亮。”
看着宋运辉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秦浩暗笑,将来这个小舅子没准是个妻管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