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克拉夫特还是走出了房间。
他向在场所有人表示,一切都在控制之中,患者伤情稳定,伤情的来源也得到了合适处置,感谢天父庇佑以及诸位的无私付出,事件已经基本告一段落。
为此,修道院将向所有参与人员发放一笔数额可观、难以拒绝的特殊外勤津贴,并提供专门疗养环境,希望各位能在接下来两周时间内安心修养,直到确认没有任何身心健康方面的后遗症。
而那只正迅速淡出脑海的怪物,则被定性为某种古老邪恶影响造就的野兽,在漫长的生命中拥有了些特殊力量,也许是不完全隐身之类的,在以讹传讹中成了民间故事。
正所谓信仰破万难,些许伎俩完全不是虔信之士的对手。
圣典明文记载,彭德拉王被贤者耶格发掘时,不过十岁出头,前一日还在山坡上牧羊,后一日便能斩杀湖怪。
这只邪物藏匿身形的手段被破除后,小女孩掷出的普通铁锤都能使其一击即溃,无疑是天父庇佑的力证。
当然,对于见识较少的山民而言,怪物真实存在还是太过骇人听闻了,所以封口令也在情理之中。
作为一位有担当、有信仰、有良知的修道院长,不得不恳请各位,以放弃荣誉虚名为代价,将这次的英勇之举放在心底、而不是在脸面上。
毕竟战胜邪恶乃是主的力量与旨意,居功夸耀有违圣言教诲。
主的奖励则由主最忠实的仆人,修道院长、骑士团大导师承担。
参与者可以提出一个不违背道德的合理要求,包括金钱、人情、推介信等,理论上后者可以被递到敦灵诸位主教面前,但凡他们对这边情况有点认知,都不会介意帮些小忙的——他们最好别介意。
这是个很有份量的承诺,即使不清楚克拉夫特关系网的人,也对修道院财力有基本了解。包含了封口费的意思,也有对卷入其中者的部分歉意。
毫无疑问,在天国大门口走了一遭,不应空手而归。
坎瑟修士很是激动地欲言又止,觉得自己没参与到最惊险的部分里,光留守教堂就拿到了补贴和休假,不好意思先开口。
库普没有半秒的犹豫,直接表示这次经历的冲击太大,对心灵和尺桡骨都造成了严重损伤。
接下来又有整整两周疗休养时间,为雷蒙德院监的工作量考虑,不应该占着职位不干活,恳请将住院总值班这个光荣的头衔暂时转授给有能之人。
平时有什么医疗方面的工作叫上他就行,文书杂务就算了。
在他希冀的眼神中,克拉夫特很有同理心地表示了肯定,而后看向伊冯。
女孩……或许并不应该这么称呼她,哪怕最宠溺后辈的北方人,也很少会将能踩到马镫的人视作孩子。
尽管年龄算不上大,但站在面前时,挺拔的姿态和抚摸锤柄的手让她看起来比同龄人高出半个头,像个骑士侍从,年轻气盛、莽撞勇敢。
思索片刻后,她摇了摇头,没有提出任何要求。
或许这次经历对她而言就是奖励本身,类似于初次跨上战马的骑士,对那种危险与新奇感的热爱胜过一切。
部分人甚至会对此上瘾,直到某次足够残酷的教训到来,给生涯画上逗号或句号。
又或者她觉得类似机会并不算罕见,克拉夫特曾不止一次给出过差不多的允诺,她接受了一些也拒绝了一些,现状发展令她满意,未来的机会则更多。
但话说回来,她很乐意暂存这个机会,留待备用。
于是轮到最后一位。本尼骑士犹豫再三,表情纠结。在库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敲定条件时,他还在思考克拉夫特的承诺到底边界在哪。
家族堡垒年久失修,河道边缺个水力磨坊,今年收成不佳需要粮食资助。
封在那么个鬼地方,领地的窘迫几乎和家谱一样漫长,他忽然发觉自己竟然是最需要这个承诺的人。
资金可能是个好选择,能解决几年的问题,但从更长远来看,金钱并不是最优选项,更不是最急需的东西。
还有继承人的健康、今后领地的安全,要操心的事太多了,不可能让克拉夫特帮忙打包解决。
当他抬头看向屋子里的修士、神父、院长,忽然灵光一闪,有个似乎能解决大部分问题的方案浮现了。
“感谢您的慷慨,我想我已经有了决定。”本尼诚恳道,却也没有立刻提出,“但我需要一些时间商量,或许会在几天内上门叨扰。”
“无须着急,我的承诺永远有效,您可以再考虑些日子。”克拉夫特惊讶于他做出决定之快,不过并不担心本尼提出什么不好接受的请求,这位骑士是第二让人放心的。
一位信仰虔诚、家风传统的老派骑士,当代道德模范,想必不会让人为难。
无非是帮忙解决些领地上的困难,继续深入了解“蛇”正需要与本地家族打交道,顺水推舟的事。
克拉夫特锁死诊所门窗,让库普调来马车带着几人回修道院安顿,自己一下车就钻进了室内,顺着没有窗户的黑暗走廊钻进了实验室。
他感觉有些手痒。玻璃培养皿整整齐齐地码在架上,等待着重见天日。
架起大锅、炖煮胶质浓汤,逐一加入培养皿中凝固,再点上各处取来的青色霉点。
重复劳动中,躁动渐渐平复。他也说不清是为了病患,还是仅仅是想去做有规律、有目标的事。
只要这么做,他就仍身处一个由逻辑规律构建的环境中,以熟悉和枯燥为燃料,点起一炉温暖理性的火苗。
那些混沌无序的唯心存在被拒绝在外,拍打着意识的隔膜,像暴雨敲打着玻璃,提醒他这才是世界真实的大部分。
就让它们暂时在外面吧,我可以迟些再去思考,他那么想着。
然而,躁动的平复与手臂的酸胀并没有压制住瘙痒感。
相反的,那种本以为是心理因素所致的瘙痒逐渐强烈,深入骨髓,直至浸没了整条左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