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晏一举拿下云中坞,连洛宁众豪族也奈何她不得,只能被迫与她谈判。
这份强势的印象,已经在流民们心中扎下了根。
她已经为龙驹之后的道路奠定了基础。
即使龙驹日后不能明摆着扛着萧清晏的名号,但只需隐约透露出,自家主上的身份非比寻常,地位远在洛宁这些末流士族之上,百姓们心中的那杆秤自然会偏斜。
芸芸百姓无依仗,追随强者便是他们求生的本能。
钱凤的话让龙驹心中安定了几分。
萧清晏又对龙驹说道:“我的兵不能留在此地,我走之后,你能调遣的就只有云中坞的匪兵,能否磨掉他们身上的匪气,为你所用,只能看你自己的能耐。”
“您……”龙驹语带迟疑,“您不留下您自己的人,就不担心我会背叛您吗?”
“你的眼界若是只有这尺寸之地,那只能说明,你连追随我的资格都没有。”
萧清晏要走得长远,就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
会看人,敢用人,知人善任,也是她必修的能力。
“我会将带来的那批财帛尽数留给你,人口,地盘,财帛,我均已为你备齐,如何将你手上的资源发挥到极致,在未来成为洛宁的王,就看你龙驹到底有几分本事了,希望你莫让我失望。”
龙驹问出了心中最后的疑问:“您既是萧家家主,必然不缺可用之人,为何反要冒险用我一个外人?”
“龙驹,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你务必要谨记,”萧清晏郑重说道,“你可以借萧家的势壮大自身,但你的主君只能是我,与萧家无关,这里的一切都绝不能打上萧家的烙印,切记,你是我的人,不是士族的奴。”
你是我的人,不是士族的奴。
直到后来过了许久许久以后,龙驹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和其中蕴含的力量,足以撼动整个时代,改变无数人的命运,在青简上刻下深重一笔。
龙驹离开后,钱凤忽然跪倒在萧清晏面前。
“家主,请您让我留在此地,我知道我的能力有限,但我可以做您的耳目,我留在此处,龙驹这些人便会有所顾忌,我也可以负责您与这里之间的联系,我比龙驹熟悉萧家,知道如何避开萧家其他人给您递信,而且……”
钱凤停顿了片刻,眼神变得愈发坚定。
“我想为家主做事,想要成为一个对家主更有用的人,而不仅仅只是个小厮,求家主成全!”
说罢,他俯首重重磕到地上。
萧清晏看得出,钱凤说出这番话之前,必是经过了长久的深思熟虑。
或许在离开萧家,走出来见识了许多之后,他便有了这样的想法。
“钱凤,我记得你的阿叔钱管家总是唤你‘阿雉’。”
“是。”钱凤的头低在地上,声音沉闷,带着屈辱。
雉,野鸡也。
那不是他的小名,而是钱东平羞辱他的蔑称。
萧清晏的声音又在他头顶响起:“但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告诉我你的名讳时说过的话。”
钱凤赫然抬头,仰视面前白衣矜贵的身影。
“小人姓钱,单名一个凤,卧龙凤雏的凤。”
曾经的情形仿佛就在眼前。
钱凤当然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因为那是他当时刻意郑重其事地说出的一句话。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叫钱凤,卧龙凤雏的凤,他不是什么野鸡。
但他没想到,家主竟然真的记住了他那句话。
“既然是凤雏,那便去高飞吧!”
萧清晏振袖,托起钱凤的臂膀,袖摆上的银绣云浪纹如山海翻涌。
“让我看看,我看中的人,究竟能飞到几重霄。”
钱凤在那双漆黑深幽的瞳眸中,看到了对自己无限的期许。
家主肯信他,愿意用他,日后还必将给予他最大的托举支持。
这是许多有才之士求都求不来的,扶摇直上的机会。
家主却如此慷慨便给了他这个小小的家奴。
“是!”
钱凤双目灼灼如火。
在心中暗暗发誓,纵赴汤蹈火,不惜此身,也绝不会辜负家主的期望。
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萧清晏作为主上,也必须要善用制衡之道,让人心和局势始终不脱离自己的可控范围。
她是看好龙驹,也认为此人可信,但留下钱凤与他相辅相成,也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我方才对龙驹说的话,你也全都听到了,你若想留下,从此以后你便不再是萧家的奴仆,我也不能将萧家那些私兵留给你,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钱凤此次跟随萧清晏出来,的确是成长了许多。
他眼神清明,点头道:“小人明白,小人的主上只有您,即便是老太爷来了,小人也不认。”
至于那些私兵,那都是萧家培养出来的。
虽说萧清晏是萧家的家主,但难保那些私兵当中就没有死忠于老太爷或是其他主子的人。
“小人清楚,龙驹手下的那些匪兵肯定不会听我的,甚至会故意孤立排挤我。”
钱凤既然决定留下来,便已经将许多事情都想得很通透。
黑瘦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亮的牙齿,极为自信:“但请家主尽管放心,我也并非无人可用,您不是已经给我留了很多人吗?”
说着,钱凤看向山下熙熙攘攘的流民。
萧清晏对他实在是很满意:“你很不错。”
不愧是周术当初观察了许久才物色出来的苗子。
大厦欲成,民,才是最重要的砖瓦基石。
云中坞是萧清晏在北地为百姓留下的一点生存希望,而这份由百姓汇聚的天地,或许在将来也会成为她的生存退路。
渡世渡人,即是渡己。
而此时,谢行止也正对另外一人说着类似的话。
“‘一灯燃百千灯,冥者皆明,明终不尽’,季远兄,你当放开胸襟,看开些。”
中年男子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两眼瞪得铜铃大,好似谢行止是他的杀父仇人,灭门死敌。
森森牙齿如刀斧,霍霍磨着,直欲将谢行止撕碎。
“说人话。”男子恨道。
谢行止笑容温和,让对方恨不得撕下他那张易容的假皮:“季远兄大善,定是慈悲的佛陀再世,你那一车好酒可是救下了此地无数性命。”
咯吱咯吱的磨牙声愈发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