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中好像有一种光亮。
这是人们此时脑海之中所想到的事情,好像,确实是好像,现在的天空中确实好像有一些光亮,那种光亮并不让人感到温暖,只是一种冰冷的感觉,毫无善意的冰冷,那一份冰冷会让人回忆起一种过往。
这便是德利勃的‘思考’。
【他不论做什么,不论怎么做——这就是他给出的答案,他想要的是没有落幕的王朝,不,并非如此,他想要的是王朝最繁盛的时候,那便是陛下将整个拉芙兰握在自己手中的时候,就是那一年,那一刻。】
登基的那一瞬。
——不行。
他看见,那些目光从遥远的天空落下,他看见那些诡谲的东西正在遮盖住王座的存在,当然了,当然,那些‘天使们’当然不会愿意看见这一幕,毕竟,人们只能够信仰一件事物,信仰天使,只能够信仰天使——而不是别的什么。
若是王朝再一次出现,必然会有人……必然会有很多人跪下,毕竟,拉芙兰曾经是一个王国,人们生活在国王的统治之下,现在只是过去了十八年,不是十八代,也不是一百八十年,仅仅只是十八年,十八年的时间,就连一代人的时间都不够,这意味着此时生活在拉芙兰的绝大多数人曾经都是国王的子民。
若是国王再一次坐在王座上,那会有多少人去追随他?
太多了。
一个人的信仰是有限的,自从王朝落幕之后,天使们已经享受过了如此充裕的信仰,祂们自然不会愿意那位国王再一次出现,再一次来和祂们争夺这一份信仰,所以,祂们必须阻止,阻止德利勃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他站在这里,脚下是那些缓慢散去的阶梯和翻涌的雾气,他张开双臂,仿佛拥抱整个被区块遮盖住的天空,被压缩的十八年时光如同被强行拉开的弓弦,在这个坐标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空间的立方体疯狂地折叠、重组,一个粗糙但足够被人铭记的“场景”正在他周围强行塑造成型。
巨大的、由立体拼凑起来的阶梯向上延伸,现在,尽头那一个散发着冰冷辉光的、轮廓模糊的王座已经搭建好了,王座下方,更多立体被排列成观众席的模样,空洞,沉默,等待着片刻之后可能会到来的喝彩声。
——这是您应得到的荣光。
——您在天使们炽热的目光在庇佑着人们,以人的身份庇佑着人们,您赋予我们脱离普通、脱离现实的力量,您应得到的,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并不是在呼唤空洞,他在呼唤那一个在一八五二年被拖拽到这里的概念,这是拉芙兰王权最鼎盛、最不容置疑的瞬间,这是旧世界秩序的巅峰,他要将此刻锚定在卓沿,成为刺入到天使之中的钉子。
随着呢喃的落下,那粗糙的王座上,某一种目光闪过,随着那些目光的落下,那些被改变的体积都改变了原本的姿态,祂们调整好角度,对着那一个王座弯下,就像是正在朝拜某一种东西,朝拜此时在王座上的‘那个东西’。
国王。
——这就是天使所不能允许的。
“爸爸,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孩子这么说道,他想要去到窗边,却被自己的父亲拦下,确实,现在‘钟声’还在响起,现在的外面并不安全,这位父亲抓住自己孩子的手,将孩子向后拖行,确保孩子不会靠近窗户,以及,不会看见窗户之外的内容。
“外面不安全。”这位父亲说,“听我说,不要靠近窗户,我说过很多次了,当钟声响起来的时候,不论你在做什么,都停下它,然后躲起来,这件事我教给你不知道多少次,你刚才为什么还想要去窗户那里?”
“爸爸,我只是……我只是好像看见了一些东西。”孩子说,“那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爸爸,我好像看见那是您一直让我去祷告的……”
“不要说话。”
父亲打断了孩子的话语,外面——他现在已经开始恐惧那个名为‘外面’的词汇,那些东西还在外面,那些钟声还在外面,只要这些钟声仍然没有停下,那么一切都还没有结束,钟声,钟声,依旧在回荡的钟声。
并不是正在被‘敲响’的钟声。
那只是残留下来的声响,在钟声被敲响之后,那些声音在空气之中传播,在触及到某些东西之后又顺着原来的路径返回,回响,对,用回响这个词汇来描述它应该是最为正确的,但是……如果只是回响的声音,那在传播的过程之中应该会有‘衰减’才对,可现在很显然,这一份声音并没有出现任何的衰减。
“我和你说过,当你听见钟声的时候——这一种钟声的时候,就不要去到外面,那些雾气之中的声音会将你带走,让我们永远分离,但是天使庇佑着我们,只要我们生活在天使的光阴之下,我们就是安全的。”
肉烛温暖的灯光照亮他们所在的房间,那些温和的灯光在摇曳的烛火之中蔓延,而作为燃料存在的东西并没有被人注意,毕竟,那只是燃料,当人们从工作室的手中得到肉烛,或者从教堂得到肉烛的时候,他们只会点燃,然后生活在那一份庇佑之中,直到肉烛即将燃烧殆尽的时候,再进行更换。
至于里面烧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倒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爸爸,我真的看见了。”
片刻之后,孩子再一次开口说。
他在父亲的怀中挣扎着,伸出手指向窗外。
窗户已经被关上了,刚才他们还用布挡住了那扇窗户,因此,此时看向窗户只能够看到一种光亮,从窗户外传来的光亮——不对,刚刚外面明明是‘漆黑’的,现在光亮又回来了?
这不重要。
就在父亲看向那里的时候,窗户之外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不,并不是构造物,那些落下的构造物早就已经停下,现在落下的是相比起那些构造物更加令他感到熟悉的轮廓,然后,他听见了那些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噗嗤。
他知道那个是什么,这位父亲知道那个是什么,那个轮廓太熟悉了,毕竟,他们就是这样子的东西。
那是人。
从空中落下来的,是人。
并不是完整的人,那个人的身体并不是特别‘完整’,但仍然能够看出来人的轮廓,那个轮廓就这么从空中坠落下来,然后落下。
但那一个人并没有死去。
父亲听见了那个人的惨叫声。
他抬起手,捂住了孩子的耳朵,孩子跟着他的动作一同站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拍了拍孩子的肩膀,示意让孩子躺回到床上。
“睡一觉之后,一切都会过去的。”父亲说,“如果你感到害怕,就对着天使祈祷就好,祂会保佑你的美梦,直到一切过去。”
孩子闭上了眼睛。
父亲给孩子盖上被子,他将那一个温暖的肉烛放在了房间之中,随后关上了门,肉烛的光亮能够透过那一扇门扉,所以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肉烛会保护他们的,他回到了客厅之中,他们的家位于这一个建筑物的‘第一层’,外面,就是往日里他们工作的地方。
和生活区连接在一起的房子,这种结构在拉芙兰并不少见,倒不如说十分平常。
“咚。”
家门被敲响了,那是一阵虚弱的敲门声,父亲的目光移向他们家的那一扇门,那是一扇木门,这扇门的年龄比他孩子的年龄还要大——不,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有人正在敲门,有人正在敲响他的门。
现在,在这样一个时间点,什么人在外面?
“谁?”父亲问。
“我……是我。”门外是一道陌生——不,门外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受了点伤,我记得你家里有药品,麻烦让我进去治疗一下。”
“你怎么了。”
这位父亲听过这个声音,他的大脑告诉他,他听过这个声音,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具体的名字,也没有在自己的‘记忆’之中找到对应的人,他的思想和理智告诉他他确实认识这个人,这个‘朋友’,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帮助他的朋友。
“以天使的名字,以信徒的名字,请救救我。”那个男人的声音这么说,“你忘了吗……是我啊,我是亚历山大,当初我们一起在圣哈尔逊大学读书,我们一同度过了这么久的同窗时间……请帮我一下,我受了伤。”
于是,这位父亲的脑海之中回忆起了这一份记忆,确实,亚历山大,他咀嚼着这个名字,当时他的同桌确实是亚历山大,亚历山大是他的‘好朋友’,非常要好的好朋友,所以,现在他的好朋友需要帮助,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这一点。
所以。
他将自己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即便他没有看见外面的景色,他也愿意去相信自己记忆之中的这位好友,亚历山大不可能伤害他,亚历山大和他的关系这么好,他不可能会伤害自己,所以,帮助他。
去吧,帮助他,帮助他,帮助他帮助他帮助他帮助他帮助他帮助他帮助他帮助他帮助他帮助他帮助他帮助他帮助他帮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