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摊务工无望,四人干脆找了一片软和的草地席地而坐。
几人各拿了一块饼,就水一口口吃着。
“本来以为今天就能进新阳城,能看看传说中的第一大都长什么样呢。”绿微眼巴巴地望着城门,护城河的水看上去如此柔润,显得嗓子里的饼越发噎了。
宁宰和怀年没有说话,一直飘向城门的目光却暴露了他们的心思。
见她吃得自在,“姑娘就一点都不担心?”
“无妨,先给孟家送信,再找找别的机会进城,我们走了那么久,不会在这里停下。”
这边说着话,绿微惊讶地蹦起来:“那些人怎么直接进去了!”
顺着绿微手指的方向,连茶摊里的人也向城门口望去。
只见一行人停在城门口,前后各有四匹好马,上面的侍卫玄衣肃穆,中间夹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守将正一脸恭敬地把路引递给车夫。
“他说‘公子请进’。”绿微分辨出守将说的话,气愤不已,“他还让他们请进,可他们的路引,分明不是上阳国的。”
路引那么小,寻常人哪能看得清楚,但没有人怀疑绿微的话,毕竟马车的形制和侍卫的装束都明显不是上阳国的式样。
宁宰正在犹豫是否开口的时候,茶摊那边的人已经行动了,十来个人浩浩荡荡地向城门走去。
“他们也是别国人,为什么能直接进去?我们为何不能进?”
说话的人有功夫底子,声音扩散得很远,所有人都能听见。
进到一半的马车队伍闻声停下,纯黑色的马匹烦躁不安地踏着蹄子。
守将心道一句不好,又不敢道出马车里的人的真实身份,只能怒喝:“你们这些草民也配与贵人相提并论?还不快些回去务工,若继续胡搅蛮缠,就记你一个扰乱军心之罪,压入大牢!”
同样的威胁,竟然用了一次又一次,不过就是拿捏了这些人想投靠上阳国不敢生事,可这手段也太拙劣了。
“啧。”
众人刚想看是谁这么大胆,从后方走出一个长得很张扬的姑娘,说出的话和她的长相同样张扬。
“军爷的意思,别国的贵人就是贵人,别国的普通人就是劣等人了么?”
“原来阳帝亲颁的招贤令还不如军爷的规矩大,莫非我们见识短浅,不知这上阳国,其实是禁军的天下?”
“又或者,禁军阳奉阴违,故意把我等拦在门外,不知是何居心啊?”
这一番话说得不可谓不诛心。
谁不知道招贤令是阳帝亲自颁发的,那上面白纸黑字的写“七国百姓无论贵贱皆可来投”,一个小小的禁军守将却敢把阳帝招来的人拦在门外,更是直指禁军有异心。
在场民众不少,若是有心人把这些话传扬出去,万一上达天听,对他们就是灭顶之灾。
相较之下,她说的“贵人”“普通人”“劣等人”没那么让人在意。
果不其然,民众哗然,所有等待进城的人都自觉跟团,多是围绕招贤令一事。
“对啊,我们本就是受召而来,凭什么还让我们等!”
“若是一视同仁也就罢了,凭什么他能进我不能进?”
“真把我们当劣等人了?”
“这新阳究竟是谁做主啊?”
这些人也不傻,他们不是不想惹事,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如今正好可以借题发挥,当然要趁热打铁逼迫守将放他们进去。
一片喧闹中,守将冷汗直冒,他对同伴投去一个求救的目光,同伴立即会意找人传信。
没过多久。
城里面匆匆行来一骑,俯下身子,隔着窗帘道:“公子,此处喧闹,请公子先行进城吧。我家主人已经备好宴席,只待为您接风洗尘。”
没有人注意到马车窗帘被掀起一角。
嗯?
孟和音目光锋利如刀甩向某处,马车上的窗帘迅速放下去,只有仍在晃动的窗帘,暴露了马车中人的慌乱。
她眯起眼睛,可以确定,马车里的人刚刚在看自己。
马车一走,那些民众更是气愤,骂骂咧咧个不停,毕竟这么多人在骂,有本事把他们全都下大牢!
一个长官样的人走出来,一双野狼般的眼眸扫过众人,在孟和音一行人和大声叫嚷的男子身上停了停。
熟悉的杀伐之气无声笼罩了整片人群。
“方才那辆马车中的人,拿着国公府的举荐信,诸位要是也有举荐信,只管上前,禁军必当恭恭敬敬把人送进去。”
孟和音眸色黯淡。
说话的禁军统领,是朝中武将一系,常与以国公府为首的文官一派不睦。
他把国公府推出来,看似是祸水东引,可谁又能保证在场的人不会被国公府的超然地位所吸引呢?
毕竟她清楚记得,在即将到来的夺嫡斗争中,这位鹰视狼顾的禁军统领,出乎意料地站在了大皇子一边,而国公府世子正是大皇子身边最得力的幕僚。
只是没想到,原来他们这么早就勾搭上了。
思绪收回,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进城。
“依统领之意,除了在城外务工半载,通过举荐的办法亦可入城?”
统领乜她一眼,全身家当连国公府的一块砖都买不起,怎么可能有举荐信,不屑地“嗯”了一声。
“敢问这举荐信必须是国公府所出吗?”
这是又在给他下套?还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人,“休得胡言乱语,有品级的朝中大员,有名望的大儒学者,持他们的举荐信,都可入城。”
终于得到满意的回答,孟和音图穷匕现,抱拳作攻击状,“那便请统领赐教,若我们赢了,只求举荐信一封。”
???
他什么时候答应要比试了?
“胡闹!我公事在身,哪有闲暇与你比试。”
“统领不是朝中大员?”
“当然是。”
“统领嫉贤妒能,不愿有才之士进入新阳城?”
一口钢牙咬碎,“当然不是……”
“那为何不敢与我们比试?”
“我是公务缠身……”
“那也无妨,统领找来信任的下属,于城门处摆上擂台,想入城的人自行挑战,挑战成功就可直接入城,如何?”
没想到此人如此无耻,统领“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
城门口这些人都是奔着招贤令来的,身上没有本领的话,哪敢出走故国。要是按照无赖所言设立比试擂台,他们就会如嗡鸣的蜂群涌入城中。
那还得了?
“事关重大,岂容你放肆?”
“放肆就放肆了,你奈我何?”
话音未落,一柄手刀从统领头顶上劈下。
此人,不讲武德!
就算统领有再好的耐性,也架不住被人这般挑衅,抬肘格挡这一招,拉开身位,反手一招擒拿手。
绿微等人加入战场。
周围人目瞪口呆:这就打起来了!
统领本来只需要面对一个孟和音,谁知又有三人下场,顿时恼怒:“来人啊,把他们给我拿下!”
孟和音就等着他这句话,退到三人身后,高呼,“好消息!统领已经同意我们比试,只要能打过这些禁军,我们就能进城!”
内圈的人目睹了全过程,在统领凶狠目光中不敢上前;外围的人却“不知内情”,嚷着“真的吗?老子来比比”,挤开原地不动的观众,和收到命令赶来的禁军打在一处。
一场混战就此打响。
场面混乱起来,渐渐分不清原来的站位,原来的“战地记者”只好劝架,劝着劝着也悄无声息地加入战局。
笑话,他们又不傻。当然看出了那张狂女子借机逼迫禁军放他们进城,又几乎一个人扛下禁军的怒气值,枪都已经放他们手里了,焉有不战而退之理?
这边打得热火朝天,除了没杀人,跟攻城战也没什么两样。几个机灵的禁军迅速把发生的事情报给上级。
丝竹袅袅,身姿曼妙的舞姬跳着流行的《绿腰》。
一个禁军模样的人把城门口发生的事一一说来,说罢,对自己的判断力有些自得。
同伴去了殿前司,他却知道指挥使一定在此处。
果不其然,让他先找到指挥使,此番解决了城门口的麻烦,日后升迁也多些指望。
“哦?有人闹事?比试?”
高大男子斜靠在榻上,深红色的酒浆溅射满地,酒迹尽处,屏风后有人啜泣。
假装没看见后面的人影,报信人盯着地面,“赵指挥使,如何处理,把他们都杀了?”
指挥使从榻上坐起来,轻轻唤了一个名字,下一瞬,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内,报信人余光看见,吓了一跳。
“谁能在他手底下撑过十招,就放他进城。”
黑影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报信人忐忑地抬起眼,猛地扎进一个毒蛇般的眼神。
好在那蛇收回信子,“你也去吧。”
回城门的的路上,报信人还在嘀咕,“可那些闹事的有上百人……能行吗?”
庭中金,雅间。
玉盘珍馐整齐排列,龙肝豹胆,海错江瑶。
满桌的甘旨肥浓散发出诱人香气,或清爽或浓艳的颜色更是看得人食指大动。
可座上宾的心思并不在此。
雅间很大,一盏绣着银杏的屏风挡在正中,隐隐透出人影。
金光闪耀,富贵无匹,那人身形却如孤山。
他听完暗探的禀报,发出的声音比丝竹悦耳:“那就开放比试吧。”
暗探似乎说了什么,他的语气带着嘲意。
“这几个月收的税银,还嫌不够多么。”
城门处战斗正酣,城楼上忽然射下一波弓箭。
行来两匹快马,却是后面的人先上来,带领一队人摆放围栏,“上级有令,准许西门开设入城比试,他就是这次的考官,若有人能与他过十招,便可入城。”
黑衣人慢慢走向台前。
周围人都很高兴,闹这一通果然有奇效,这不就开拓一条通天之路吗?
至于比赢了才能进去,他们根本不放在心上,那黑衣人瘦瘦巴巴,肉皮干瘪,没有一点精气神。怪不得只要过十招就能赢,万一把考官打死了多尴尬呀?
孟和音角度不对,只能看见黑衣人的后背,等人群都围在擂台边缘,她才找好位置看清“考官”的脸。
这一眼,心沉如山。
“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