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阴古寨的天空,永远是铅灰色的,仿佛一块浸透了死气的巨大尸布,沉甸甸地压在大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万年不散的腐臭与阴煞,吸入肺中,如同吞咽冰渣,不仅刺痛,更带着一种侵蚀灵魂的寒意。
自从施展瞬移从三阴族强者眼皮子底下逃出来后,潘星宇便一直躲躲藏藏,此时他藏身在一处崩塌了半边的黑色肉菰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内壁,剧烈地喘息着。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因失血和力竭而泛着青紫色。然而比外在伤势更让他心悸的,是体内那股阴魂不散,并且不断滋长的异样能量。
数日前,潘星宇被幻无涯临死前发出的那道破妄溯光的诡异光芒击中后,这感觉就如影随形。起初只是有细微的异物感,像一根扎在经脉里的刺。但在这段被三阴族高手疯狂追杀的过程中,那股能量竟像是找到了温床,疯狂地汲取着他因战斗而激荡的血煞之力,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清晰。
潘星宇曾窥探自身,他能清晰地察觉到那团能量盘踞在脑域深处,如同一颗虚幻的眼瞳,散发着迷离的光晕。它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地搏动,每一次搏动,都衍生出丝丝缕缕的虚幻气流,缠绕上他的本源精血,如同寄生藤蔓,不断扎根。
更让潘星宇头皮发麻的是,就在昨夜,他试图集中全部神魂之力,强行逼出这团能量时,异变陡生。那能量核心骤然光芒大盛,一道极其模糊、但却带着无上威严的虚幻身影,从中凝聚而出。那身影虽看不清面容,但那种睥睨众生、掌控幻梦的气质,以及轮廓间隐约熟悉的线条,无不指向那个让他心胆俱寒的名字,幻无涯。
“夺舍……”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潘星宇脑海中炸响。他曾听闻过某些上古秘闻,一些强者在肉身陨灭前,可以将灵魂本源寄托于特殊功法或神物之中,寻找合适的宿主进行夺舍重生。他万万没想到,幻无涯临死一击的真正目的,并非简单地传送记忆与印记,而是如此恶毒地想要鸠占鹊巢。
“可恶,该死的孽障,必须尽快将它逼出去!不惜任何代价!”潘星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深知若是等幻无涯的灵魂本源彻底稳固,与他的肉身深度结合,那时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潘星宇强忍着经脉中因能量冲突传来的撕裂痛楚,试图再次凝聚心神。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他最狼狈的时候雪上加霜。一股远比四周环境更加阴冷、更加暴戾的气息,骤然锁定了这片区域。空气瞬间凝固,连无处不在的阴煞之气都仿佛在这股气息下瑟瑟发抖。
“嘿嘿,小老鼠,终于找到你了!看你这次还能往哪里逃!”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怪笑,一个令人作呕的身影,从不远处弥漫的灰雾中一步步踏出。来人身高三尺左右,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肉瘤,有些还在微微蠕动,渗出黄绿色的脓液。此人正是三阴族中,以残忍和毒术闻名的长老,阴戾。
看见那道丑陋的身影,潘星宇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早前他便知阴戾的修为早已踏入天仙后期,远非他这个依靠奇遇和血冥天绝图才勉强达到九重尊级巅峰的人可比。尤其是在这三阴古寨,此地浓郁的阴戾气息对阴戾而言是绝佳的增幅,而对他潘星宇,却是无时无刻的压制和削弱。此消彼长,二者的差距犹如天堑。
“老贼,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潘星宇缓缓站直身体,暗中将所剩无几的血煞之力催动到极致,血红色的光芒在体表若隐若现,凝聚成一副虚幻的血色卷轴,这正是血冥天绝图的防御形态。
“哼!潘星宇,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阴戾那双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残忍的光芒,他根本不打算废话,直接出手攻击。
随着阴戾布满肉瘤的手臂猛地一挥,只听噗噗数声闷响,数颗最大的肉瘤骤然破裂,喷溅出大股粘稠、散发着强烈恶臭的腐蚀性脓液。这些脓液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空中化作数条狰狞的毒蛇,从不同角度噬向潘星宇。顷刻间,方圆十丈内腥风扑面,连阴寒腐臭的空气都被腐蚀得滋滋作响。
潘星宇瞳孔紧缩,厉喝一声:“血冥护体!”他身前的血色光卷光芒大盛,试图阻挡。然而,那脓液毒性极其猛烈,刚一接触,血色光幕便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光芒迅速暗淡。仅仅是抵挡这股冲击,就几乎抽干了他本就所剩不多的力量。
潘星宇脚下踉跄一晃,借助反震之力向后急退,试图拉开距离。但阴戾的速度更快,第二波攻击接踵而至。
这一次,阴戾直接张口,喷出一股浓厚的灰黑色阴煞之气,其中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哀嚎,形成一道束缚力极强的领域,让潘星宇的动作瞬间变得迟滞。
“第三招,取你狗命!”阴戾狞笑着,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冲来,一只覆盖着坚硬角质和脓瘤的巨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拍潘星宇的天灵盖。
眼见避无可避,潘星宇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只能将全部力量灌注于双臂,交叉格挡。
“轰!”巨响声中,潘星宇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后方残破的肉菰上,直接将肉菰撞塌。他喉头一甜,大口鲜血喷出,双臂骨骼传来碎裂般的剧痛,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了。同时,血冥天绝图的防御被彻底击碎,他周身的血煞之气快速涣散。
潘星宇瘫在碎裂的肉菰中,连动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是阴戾一步步逼近的沉重脚步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结束了。”阴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抬起脚,脚掌上凝聚着毁灭性的阴煞之力,就要朝着潘星宇的头颅狠狠踩下。死亡的气息如此之近。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嗡!”一股完全不同于血煞之力,也不同于阴煞之气的庞大能量,毫无征兆地从潘星宇体内爆发出来。这股能量带着一种古老、虚幻、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迷障的意境。
潘星宇只觉得脑域深处那团一直蛰伏的能量猛然炸开,一道凝实了许多的虚幻身影,自他头顶冲天而起。只见那身影长发披散,面容虽然依旧有些模糊,但那只眼睛却清晰得令人心悸。那是一只仿佛蕴藏着无尽星辰、又能倒映人心最深欲望的眼瞳。是幻无涯!
尽管此刻的幻无涯只是一道灵魂本源凝聚的灵体,气息远不及生前磅礴,但他出现的瞬间,那股属于绝世强者的威压,依旧让阴戾的动作猛地一滞。
“破妄真瞳,一眼万年幻无尽!”幻无涯的灵体发出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他虚幻的巨眼中,骤然射出一道迷蒙的光束,并非攻击肉身,而是直接照向了阴戾的神魂。
阴戾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骇和迷茫。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拖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幻境世界,周围不再是破败的古寨,而是变成了尸山血海,无数幻象纷至沓来,真伪难辨,不断冲击着他的神智。他发出的攻击自然也随之瓦解,整个人僵立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脸上表情变幻不定,显然正在与内心的幻象激烈对抗。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不仅制住了阴戾,更让濒死的潘星宇心神巨震。他没想到,幻无涯的灵魂本源竟然已经强大到可以主动离体,并且还能施展出如此恐怖的瞳术。
然而还没等潘星宇松一口气,一个冰冷彻骨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胁:“小子,不想现在就魂飞魄散,就乖乖听话。本座能暂时困住这丑陋的怪物,也能瞬间抹掉你的意识。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潘星宇的心彻底凉了,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幻无涯果然没安好心,出手相救,不过是为了保住这具他看中的躯壳不被破坏而已。现在的潘星宇,重伤濒死,体内还盘踞着一个随时可能夺舍的老怪物,简直是陷入了绝境中的绝境。
愤怒、不甘、恐惧……种种情绪交织,但潘星宇却无力反抗。幻无涯的灵魂本源与他深度纠缠,确实有能力在他最虚弱时给予致命一击。
“你……想怎样?”潘星宇艰难地用意念回应,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虚弱。
“向东三十里是绝阴坟冢,那里是三阴族的禁地,阴气最重,正好可以掩盖你我的气息。趁现在,走!”幻无涯的命令简洁而强硬。
“绝阴坟冢?”潘星宇心里猛地一颤,那地方是三阴族埋葬先祖、豢养恐怖邪兽的禁地,据说只有阴绝、阴穹、阴啸及阴戾才有资格进入,危险程度比古寨其他地方高出十倍不止。
但眼下,潘星宇没有任何选择。阴戾不知何时会挣脱幻境,留在这里必死无疑。进入绝阴坟冢,虽是九死一生,但或许……尚有一线生机。正如幻无涯所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阴戾恐怕也想不到他们敢往那里逃。
“好!”潘星宇一口咬破嘴唇,压下所有的情绪,挣扎着从废墟中爬起。他迅速吞下几颗恢复元气的丹药,感受着药力化开,带来一丝微弱的力量。
潘星宇不敢再看被困在幻境中挣扎的阴戾,强提一口气,按照幻无涯的指引,化作一道黯淡的血色流光,朝着东方那片更加阴暗、死气更加浓郁的绝阴坟冢疾驰而去。
幻无涯的灵体在潘星宇头顶盘旋片刻,那双破妄真瞳冷冷地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其他追兵后,才重新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潘星宇体内。但潘星宇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神识时刻笼罩着他的识海,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飞行途中,丹药的药力逐渐散发,修复着潘星宇受损的经脉和内腑,但消耗的血煞之力却难以快速补充。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分出一部分心神,时刻警惕着体内那个巨大的隐患。
下方的景物飞速掠过,越是靠近绝阴坟冢,环境越发诡异。大地逐渐变成一种不祥的紫黑色,植被稀少,只有一些扭曲怪异的毒草苔藓生长。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简单的腐臭,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古老的死寂之气,仿佛连时间在这里都变得粘稠缓慢。偶尔可以看到地面裸露出的巨大骸骨,不知属于何种远古生物,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约莫一炷香后,一片被浓郁如墨的阴云笼罩的巨大山谷出现在眼前。山谷入口处,矗立着两座如同巨人骸骨般的嶙峋山峰,中间是一条幽深不见底的小径。入口处的石碑早已风化,但依稀可辨“绝阴坟冢,擅入者死”几个狰狞的古字。
这里,就是三阴族的禁地,绝阴坟冢。然而与数日前相比,此地环境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宛如人类坟冢般的结构何以会变成山峰?
潘星宇没有心思去细想这些变化,他收敛全部气息,如同鬼魅般潜入其中。一进入山谷,那股沉重的死寂感瞬间增强了数倍,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他不得不更加小心,将血冥天绝图的运转压至最低,仅维持最基本的感知和体力恢复,同时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谷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一些散发着幽蓝或惨绿光芒的磷火和奇异菌类提供着微弱的光源。脚下是松软粘稠的腐殖质,踩上去悄无声息,却带着一种吸噬生机的诡异力量。四周散落着更多、更巨大的骸骨,有些甚至如同小山一般。
潘星宇找到一处由几块巨大黑石形成的天然凹陷,暂时藏身其中。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石壁,他一边全力炼化丹药,恢复体力,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寂静,死一般的寂静,除了自己微弱的心跳和呼吸,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但这种寂静,反而比外面的追杀更让人感到压抑和不安。
幻无涯的气息在潘星宇体内沉寂下去,似乎也在利用这里特殊的环境休养生息,但那种无形的威胁感始终存在。
时间一点点流逝,潘星宇的伤势在丹药作用下稍微稳定,但精神的紧绷却达到了顶点。他知道,阴戾迟早会追来,而这片禁地本身,更是隐藏着未知的致命危险。
突然,“哞嗷!”一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怪啸,毫无征兆地划破了四周的死寂。这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直透灵魂的侵蚀力,震得潘星宇耳膜刺痛,气血翻涌,刚刚压下的伤势几乎复发。
潘星宇猛地抬头,循声望去。只见前方百米外的黑暗深处,两团如同灯笼般大小的幽绿色火焰骤然亮起。伴随着一阵令人惊悚的“咔嚓咔嚓”的骨骼摩擦声,一个庞然大物,缓缓从堆积如山的骸骨中抬起了身躯。
那是一条巨蛇,但它的身躯,并非血肉构成,而是由无数惨白的、大小不一的骸骨拼接而成。这些骸骨有人形的,有兽形的,更有许多无法辨认的奇异骨骼,它们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强行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条长达数十丈的恐怖骨蛇。巨大的蛇头完全是一个放大了无数倍的骷髅头,眼窝处燃烧着那两团幽绿的魂火,张开的巨口中,是密密麻麻、尖锐无比的骨牙。
万骸腐天蚺!三阴族豢养的上古邪兽!它显然发现了闯入者,那两团魂火死死地锁定了潘星宇藏身的石缝,一股远比阴戾更加纯粹、更加古老的死亡威压,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潘星宇的呼吸瞬间停滞,浑身汗毛倒竖,脑中一片空白。刚刚摆脱追杀,又遇夺舍之危,现在更是直面这传说中的恐怖存在,他的命运似乎要被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