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忘峰。
两只被顾余生救下的青鸟归于巢,它们庞大的躯体盘踞在鞘崖延伸的石缝中的鸟巢上,沧澜的羽毛泛着别样的光泽。
灵动的鸟眸里,映照出那一道盘坐不动的少年身影。
斜阳西沉,浮于沧海云雾之间,将世界的尽头拉得极为遥远,金色的光被千年霜雪返照,鎏金簪云,片片如龙鳞。
群鸟归巢,道钟悠悠,每一声在山涧云雾里回响,久久不绝。
天宗今日。
无盛事。
无祭祀。
无兵戎。
无法会。
往日里的钟声都是九声,但今日却比往日多敲了三下。
当斜阳最后的一抹霞光穿透两仪殿落在坐忘峰峦之巅,天地间的灵气好似云生潮涌,比往日浓郁了数十倍,久久不散。
宗门修士亦当这是天道机缘,连忙入定感悟。
静定数日的少年在这时睁开眼,他的眼眸里映照云海仙雾,红日西沉,但他的身上,却散发朝阳初升的少年气。
明澈的眸子里泛着莹华英气,俊朗的五官洗尽铅华,不染一丝尘埃。
他缓缓起身,雪花从肩头和鬓发垂落,几只鸟儿从背后飞走,并没有被惊到。
“呼!”
顾余生轻吐一口浊气,只觉精神焕发,他明明第一次来这里,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服惬意。
这种奇特的感觉,只有当年他在斩龙山,青云镇外的破观时才拥有。
不仅如此,此时顾余生神海世界里,那座最为神秘的九层道塔,不再是虚影,仿佛变成了实体,与天宗的群山相连,隐隐以他躯体为媒介,呈现某种道韵的共鸣。
更为神奇的是,挂在九层道塔上的背剑图,那一道苍古背剑的道祖,再一次浮现在沧海云雾深处,演示最为基础的剑道剑招,看似最为朴素的剑招,却蕴藏着无上剑道的真意。
这七天时间,顾余生皆在参悟这些基础剑招,并不断地完善自我。
日复一日的参悟,一遍一遍的重复,最为基础的剑招,仿佛又变得繁复无比,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剑道无穷无尽。
当剑招繁复到极致后,顾余生又看到了极简,天地万法归于一。
从无到有,从有到无,这是一段奇妙的感悟历程。
以空观空,则万物皆虚。
以有观无,则万法皆有。
顾余生隐隐感觉到后面还有更高深的境界,但大道至简至深,非经年累月之功不可成。
“咦?”
舒展四肢后的顾余生,忽感丹田生出一股暖流,以神识感知,发现原本干涸的丹田灵气,竟然已经充盈。
精神世界的菩提道树,更是比以往繁盛许多,就连那一株仙桃本源之木,生机也变得更加明显了。
“这算是……无心插柳吗?”
顾余生淡然一笑,他本以为在天地灵气枯竭的环境下,身体无时无刻不再被道树汲取,丹田再无充盈之日,没想到这一次入定,不但精神状态恢复,连丹田里的灵气,也前所未有的充盈,而且灵气之纯,亦如苍翠雨露,莹莹之芒如深潭。
“天宗。”
顾余生低声自语,群山钟声渐消,他从雪山下踏,寻一间普通道观,入夜点灯,推窗观星河。
至夜深,一朵青莲从袖内绽放,沉睡多日的叶芷罗从青莲醒来。
“叶师叔。”
顾余生将手上的一本道书放下,拨了拨灯芯。
叶芷罗点点头,她身上散发出神秘的木灵之气,向着窗外延伸,好一会,她脸上露出古怪:“这里是坐忘峰?”
“是。”
“没理由啊。”叶芷罗在房间布下禁制,“这里是天宗禁地,也是道宗历代掌教坐化之地,你一个客卿被安排在这里?”
“禁地?”
“嗯,我虽然没有来过天宗,但早年也侥幸修行过一些道术,所谓坐忘,是道宗修行者入定的最高境界,忘前世,忘今生,忘未来,断因果,道宗历代掌教寿将尽,都会在坐忘峰闭生死关,是为禁地。”
顾余生若有所思,“我已暗中探查过,此山无道人修行。”
“但禁地必有护阵杀阵,莫非……”叶芷罗皱眉,“天宗动机不纯,小师弟,你可要小心了。”
顾余生坦然道:“师叔,我心里也有些准备,若这里是龙潭虎穴,想要后悔已来不及了,况且我要寻六先生楚师姐,本身就没有退路,师叔担心我的安危,我亦担心师叔会被天宗的人察觉,到时候……”
叶芷罗依靠在观门前,凝望着天上闪烁的星辰,沉默了许久,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道:“师侄,我这具魂身实力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我要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所以不能连累你,我会在深夜离开这座山峰。
从现在起,你和我之间关系也就断绝了,若是我侥幸活着,这一缕神魂或能回到本体,回到传说中的灵界,如果再幸运一些,我见到你朝思暮想之人,我会告诉她你过得很好。”
顾余生闻言,手默默合拢,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余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要去灵界,但眼下根本行不通,必须静待时间,我可以告诉你的是,灵界之门必会在三年内打开通往太乙的通道,这也是我本体在灵界的任务之一,另外,时沙秘境打开之日,连接太乙的诸多节点也会完全打开,到那时,我希望你的剑能够洗刷我们小玄界的耻辱,那不是神弃之地……那时你我共同的故乡。”
叶芷罗说到这,声音有些低哑。
“师叔,我记住了。”
顾余生起身,送叶芷罗到门外。
此时,两人都不再说话,叶芷罗的身体也渐渐化作缤纷的花瓣,向着四面八方飞去。
“余生,一个人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叶芷罗的气息彻底消失不见,只有观内枝头雪落的声音。
深夜。
顾余生一个人站在窗前,静静地观天上星辰,当天上的星河移转,南斗北斗皆在穹内,一缕银白的星辰之芒落在脸上。
光影返照,原本平静的坐忘峰,星星魂光璀璨,如同萤火般闪烁,一开始杂乱无章,但随着星辰之力越来越浓,这些魂光也越来越明晰。
顾余生下意识伸出手,他的手触及到这些碎散的魂光,三魂为之一动,下一刻,这些魂光渐渐凝出一道道身影,好似从道塔里翩翩遁出。
随着顾余生身上道韵骤显,这些神秘的道身凝出一把把魂剑,在雪林观外开始演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