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黯淡,月藏云聚,几个人穿着夜行衣,脚步轻快。
火光冲天,一处宅院中木梁燃烧的声音夹杂着得意笑声,“杀得痛快,可惜了东西没拿到。”
“上面根本没有说是什么,只是说,是这个宅子最贵重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总不会是金银珠宝。”精瘦男子咂咂嘴,看向火光。
为首的人笑了笑,“东西嘛,上面自有安排,拿不拿到东西对我们来说,不重要。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去复命才是。”
过了许久,火尚未熄,一小队人马赶到这里,“大事不妙,快去禀告二堂主!”
翌日清晨,玉淮山,冥灵教总坛。
一道人影慌忙敲开一扇门,“二堂主,出事了,慕容家出事了!”
被称作二堂主的人搁下笔,抬起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慕容府邸起了大火,却不曾听到有人逃出,一夜之间像是……无人生还,二堂主还是……”
话还未说完,秦夜泊手边的瓷杯已经砸到门框,随即摔得粉碎,让他止住了要说的话。
一夜之间,无人生还!这八个字如惊雷在秦夜泊心中炸裂,堂堂一个江湖世家,岂会灭亡在一场火中?笑话,天大的笑话!
何况还是在秦夜泊眼前出的事,更让他有些恼火。
沉默片刻,秦夜泊稳了下心神,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来报的人恭恭敬敬回答道:“昨夜。”
“知道了。”秦夜泊点点头,道:“你下去吧。”
此去慕容大宅,费了近一日的功夫。
深秋的风已经带了寒意,秦夜泊骑在马背上,目光扫过慕容大宅的废墟,攥着缰绳的手松开后又抓紧,最终还是没有再走出一步,只是远远望着。
秦,提起这个姓氏,秦夜泊暗暗叹了口气,他已与秦家,决裂了整整十七年。积怨或许早已是不可逆转,其中的缘由也颇为复杂,连他自己都有些说不清了。
或许,也没有先前那般在意恩恩怨怨。
数年前,慕容氏迁居上党县,秦家以整理家中生意为由紧随而至。
秦家向来与慕容氏不和,明里暗里不知较量了多少次,此番慕容氏出了这种事,不得不让人与秦家联想在一起。
慕容大宅遭此劫难,所谓葬身火海的人,尸首早已被官府清理。
知县贴出的告示,慕容氏的人,名字全部在列。秦夜泊细细看去,却未发现自己至交好友的名字,也算是侥幸了。
原本慕容氏不少人在朝为官,在退隐之前,真可谓是忠良辈出风光一时,又深知功高盖主的大忌,才选择了退隐。
即便是退隐,以曾立下的汗马功劳,皇帝也会厚葬全府上下。
而究竟是否与秦家有所牵扯,还是应去问秦家的人,他的哥哥,秦青岚。秦夜泊原本是秦家嫡二子,而秦青岚,正是嫡长子,二人即便很少再见面,但其感情甚笃,秦夜泊是信得过他的。
秦府宅院。
秦夜泊绕道后门,转身去了客栈,拿出十几文钱在案台上依次排开,道:“伙计,帮我传个信。”
店中生意不忙,店里伙计笑道:“客官是要传口信,还是送信?”
秦夜泊取了纸墨写下三字,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了一句,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摸出一枚碎银,道:“办成就是你的了。”
伙计应了一声,道:“客官稍等。”
“大少爷,有人要见您。”迟疑一会,附身在秦青岚耳边低声道:“他让您去见他,后门。”
秦青岚起身去倒了一杯茶,不紧不慢问道:“那是什么人?”
只见杂役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秦青岚伸手接过,上面一笔一划都好不潇洒的三个字:秦夜泊。
将纸条收入袖中,停留片刻便起身去了后门,刚刚推开门,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正是秦夜泊。
“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来找我?”这个时候自然指的是慕容家事发的时候。
“哥哥这是承认与秦家有关了?”
“有关,当然有关。”秦青岚看了看四周,将他拉入无人的角落,道:“你觉得单单一个秦家,真的能做得到?事情这般突如其来,那定然是还有其他势力盯住了慕容氏。”
其他势力?这点秦夜泊也曾想到的,只是如此一来,那这件事就复杂的多了。
“哥哥什么时候离开秦家?”秦夜泊话锋一转,没有在之前的问题过多纠缠。
秦青岚摇头,答道:“现在不是时候。”稍顿了顿,继续道:“我想办法会帮你查一查的。”
“恐怕,得让哥哥去拜托朝中好友了。”秦夜泊也未强求,道:“有了结果,便告诉我。”
“万事小心。”秦青岚拍了拍秦夜泊的手,很快收回手,转身回到了府中。
秦夜泊最担心的事情,得到了秦青岚的证实,让他心里有些不安,不安的是秦家的野心,攥住秦青岚塞给他的纸条,随后收入怀中。
返回玉淮山,却并未踏入总坛,骑着马独自到玉淮山的北面去,行了近半日才停下,虽是半日,速度并不快,去了离总坛有些远了的地方。
提及慕容氏,还有秦夜泊的一位至交好友,虽说逃过此番劫难,但也是下落不明。这件事别人可以不查,他秦夜泊也要查到底。
细碎的残阳透过枯残的叶子照下来,秦夜泊叼了根草倚着树坐下,似乎是不远处传来隐隐的打斗声。
习武之人,耳听八方,目力也是极好的。
秦夜泊翻身一跃,坐在两人合抱粗的榕树树枝上,吐出口中的那根草,短刀刀柄无意识的敲着手背,对着远处的打斗在心中评价一番。
什么招式发出什么样的风声,秦夜泊是天生奇才,又习武多年,早已深谙。
虽他惯用长枪,却也是用了多年的短刀。
玉淮山以北,梧深水畔,一男一女对立而站。
“阁下究竟是谁?一再坏我之事,当真以为我是仁慈之辈?”女子的声音如数九寒冬里的水,刺骨的寒意让人忍不住战栗。
男子声音洒脱:“姑娘姿色过人,二八年华,不找个良人相夫教子,整日里杀人放火,不觉无趣么?”
“关你何事?”
“姑娘乃江湖妖杀,论剑,在下自然打不过姑娘,不过如今姑娘已身负重伤,在下还是可以制服的。在下还是劝姑娘放下前尘。姑娘随在下浪迹江湖可好?”
“箫君子林溯。”阴寒的声音带了一丝了然。
“姑娘好智慧。”
“废话少说,出招。”
折扇展开,直逼对方面门。林溯躲过,金蛇木做的箫挽了几朵剑花,回身作势一记要敲在吴念额头上。
吴念面色一沉,扇子反挽,挡住了落下的箫管,左手成爪状向林溯心口探去。
林溯忙抽身躲开,一惊:“好个阴毒的妇人。”
吴念冷哼,改守势为攻势。招招狠辣夺命,左臂鲜血直流,明明是个弱女子,连吸气的声音都不曾有。秦夜泊换了个姿势躺下,果然是江湖传闻里连男人都自愧不如的妖杀。
但,吴念终归是失血过多,头脑一阵眩晕,恍惚间被林溯反剪了右臂,挣脱不开。
秦夜泊睁开眼,不再假寐,嘴角勾起一个笑:“看来,这妖杀,要欠我一个人情了。吴念,不知这恩情,你何时还?”
吴念醒来已是深夜,手臂已经被包扎过了,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古青剑不在身边,扇子还是在她手边。
坐在一边椅子上的秦夜泊道:“你醒了。”
毕竟是妖杀,他也未曾惊动其他人,自己守到了这个时辰。
“你动了我的东西。”吴念眼睛微眯。
“能不能别这么重的杀意,十六岁的女孩,该多笑笑。”秦夜泊不怕死的伸手去扯她的嘴角,扯起一个扭曲的疑似笑容的表情。
吴念当然知道被他封了穴道,并没有什么反抗。等秦夜泊松了手,她低下头,微微扯起一个笑:“碰我东西的人,都得死。”
“很多人都喜欢说怎么怎么都得死,但我依旧好好活着。”秦夜泊把玩着一个坠着流苏的光滑木枝。
上面是一个逸字。
“我以为,妖杀吴念,喜欢的是自己的主人。而山有木兮木有枝的寓意里,却是一个逸字。”目光瞥向吴念。
吴念一颤,并不搭话,暗中运劲试图冲破穴道。
“不要白费力了。我的点穴手法,你现在还不能破解。陪我去看冥灵木,看完冥灵木,我就放了你。”秦夜泊转头。
也只有那里离开,旁人也不会察觉得到。
冥灵木,二百九十九年开花,一年结果。如今正是花期最盛的时候。冥灵教,也因此物得名。
因为冥灵木的原因,玉淮山深处一年四季都鲜花遍布。可谁还记得,这冥灵木,也是曾经掀起过血雨腥风的。
吴念站在花海里,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将她与满手鲜血的妖杀归为一人。
当然只是背影。
吴念回头时,目光却是如腊月寒冰,百年不变的阴寒性格,难以接近。
“你如果,不是妖杀就好了。”
吴念冷哼一声,“花也看完了,我可以走了。”顿了一下,“我欠你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