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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钰的声音中透着隐忍的怒意,“春狩之时,方大人执意射伤御史陈旭,便是警告了御史台所有大人。之后不知是何人继续敲打,致使御史台的诸位大人不敢随意谏言,尤其是不敢谈及位高权重的武将,生怕再有一次,被箭射中的便不是肩膀,而是脑袋了。”

方紫岚若有所思,沉默不语。见状诸葛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至如今荣安王及郡主入京议亲,因太皇太后离京前的懿旨是荣安郡主成亲后便要留在京城,是以朝中便有人起了心思,想着既然有荣安郡主留在京中挟制,那荣安王拿着白玉虎符与京中的某位国公大人分庭抗礼,应该也没什么不妥。”

他说着冷哼一声,“就是不知御史台的诸位大人将这番谏言呈上,是受了他人怂恿,还是自己拿定了主意。”

诸葛钰话中的某位国公大人,指的自然便是越国公方紫岚,端坐于堂的她本人听得明白,也理解他的怒意因何而来,若是白玉虎符当真交到了荣安王手中,只怕东南之地不会太平。

而这一切的起源,都是她射陈旭的那一箭,被有心之人利用,挑动了御史台诸位大人,或许还有其他朝臣的恐惧与愤恨,将其化作反击她的利刃。

至于所谓的有心之人,她八成也能猜到,便是鬼门,纪宁天。他唯恐天下不乱,而且……

李晟轩对她的袒护,也许已经早就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无论是纪宁天还是朝臣,甚至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射伤御史这样的行为,竟然会被李晟轩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

不知为何,她隐隐有种预感,眼下的局面不在纪宁天的预料之中,若是再坐视不理,任由其发展,他会想方设法地抹杀了她。

毕竟,纪宁天最初的设想,是希望她成为能够动摇李晟轩的人,但前提是她仍是鬼门的剑。可现在她不仅成了李晟轩纵容姑息捧在手心的人,还成了守护大京的剑。

份量重了,心意却变了。纪宁天如何会留她?

“看来方大人心中有数。”诸葛钰定定地看着面前不发一言的人,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感,“我不明白,你为何……”

他的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岚姐姐,你以为冷眼旁观,便不算助纣为虐了吗?”

“那阿钰期望我如何?”方紫岚换了称呼,轻叹了一口气,“泰安帝开朝之初,便对前朝旧人网开一面,阿钰以为是为什么,为了仁德的名声吗?”

不待诸葛钰回答,方紫岚便径自道:“前朝势力盘根错节,武将尤甚。大京军中不知有多少人,都与前朝有瓜葛。历时三代,直到陛下手中,军中之人也不敢说和前朝毫无干系。当初他们追随李氏,难保有朝一日不会改弦更张。更何况,妩青郡主仍在,不论如何她都是前朝旧人心中的一杆旗,若是贸然砍倒,后果如何你应是比我更清楚。”

“大京乱象丛生,四邻闻风而动,卷土而来,战火连绵,民不聊生。”诸葛钰缓缓闭上了眼睛,接口道:“历时三代,无数人苦心经营的盛世,顷刻便会荡然无存。”

方紫岚抿了抿唇,眼中多了几分不忍之色,“阿钰,我同你说这些,并非是推卸责任的借口,只是事实如此,容不得你我……”

“只因事实如此,方大人便要听之任之,随波逐流了吗?”诸葛钰厉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肃然,“食君之禄便应替君分忧,用民之饷便应为民请命。如若不然,为官意义何在?”

王伯忽然忿忿道:“云丫头,你不要救我,让我自生自灭。谁都别管我!我就是死也不拖累你们!”

“王伯!”云轻寒按住了王伯的肩膀,方紫岚在旁一边帮忙,一边低声问道:“王伯平日里都是这样吗?方才在街上遇到时,也没见他有这么大脾气。”

“王伯素来脾性极好,我也觉得奇怪。”云轻寒手下不敢使太大劲,没曾想一个说话的功夫,就被王伯推开了,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

好在方紫岚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然后封住了王伯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王伯,既然我和妹妹把您捡了回来,就定是要负责到底把您医好的。您若想死,也得我们同意才行。”

“你这丫头好大的口气。你可知命数天定,根本由不得人?”王伯的语调中多了些许无可奈何,方紫岚凑到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信命数,我只信自己。”

她说罢起身离他远了些,居高临下地问道:“您现在愿意告诉我们,为何会流落街头了吗?”

王伯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听方紫岚轻哼一声,“您不愿意说也无妨,轻寒知道您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我去您家查也是一样的,总能知道缘由。”

“你是哪来的丫头,你……”王伯气急,云轻寒赶忙替他顺了顺气,“阿岚姑娘也是好心,您就告诉我们吧。”

王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别扭地移开了视线,不去看面前的人。

云轻寒下意识地看向方紫岚,她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您不愿意说,那就我来猜。两种情况,要么是您发现自己染了瘟疫,怕染给府上亲眷,故而主动离府,流落街头。”

她说着却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否决道:“不过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方才阿俊说过,您是远近闻名的富商,想来府上空屋子多的是,您随意挑一间偏僻些的住,让旁人都离得远些就是了,完全没有必要离府。更何况您心里应该清楚,流落街头只会加重病情,除非您不想活了,否则断然不会出此下策。”

王伯嘴唇翕动,却被方紫岚截了话,“您可别说自己就是不想活了,世上死法千千万,以您的身份地位,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选一个最备受折磨又极不体面的。”

“那另一种呢?”阿宛好奇问了一句,方紫岚淡声道:“被人赶出来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