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八十一出借（下）
盛城国际顶层直往总裁办公室那道流光溢彩的玻璃天桥上拦了两道松松垮垮的警戒线，桥面当间碎了两块钢化玻璃，炸裂迸溅的碎片折映着幕墙外斜射进来的余晖天光，在另一端高悬墙面上的巨幅油画上闪烁出璀璨得略微有些晃眼的光点。
原先掐算占了风水财位的室内小瀑布也被悉数堆砌抹平，生硬死板地垒成了油画背后那堵高如城池形似素椁的厚重墙面。
江陌端着手机踱步晃在重新修建通往总裁办公室的红木楼梯跟前，仰头看着巨幅油画上略显畸形诡异的城围山川，不自禁地抖了个寒颤。
“行了，我没什么事儿。就是刚到盛城国际的时候看见你姐，找你问问——管床大夫怎么说？能出院吧？”
“引流管反正已经拆了，大夫说在哪儿养着都一样，但没正式办出院，就给我申请了个轮椅，好像还是电动的……明天你来接我就能看见。”
肖乐天老早就惦记归队，没细琢磨顾形想把他捞回到身边是意欲何为，嘻嘻笑了两声，在电话那头有点儿兴奋，但到底重伤亏虚还没痊愈，话音密了几句就有点儿提不上气，稍微停顿两秒，又捡起刚被江陌刻意撂下的话题：“我就说我姐出病房的时候说去办点儿事不是什么正经事……还没离呢，猫三狗四的就敢打电话过来叫嚣，亏着那姓秦的知道我爸还没退，不能随便招惹，不然指不定都得找到家里去！”
他兀自憋闷地骂了几嗓子有气无力，转头唉了一声：“你跟我姐说上话没？她没哭吧？”
“别小瞧你姐。虽然结婚生孩子重心落在家庭，但她可从来不是什么随便让人拿捏的软柿子，只不过你是她亲弟弟，她没必要在你面前强撑着脾气而已。”江陌回想着肖乐奕算得上明亮睥睨的神情，无声地笑了一下，缓慢地敛撤回停留在油画上的视线，溜达几步站定在玻璃天桥那处碎了玻璃的破洞下面，扬起脑袋微微眯眼：“肖乐奕跟我说她大概知道那女的突然闹到她这儿来是什么意思。”
肖乐天稀里糊涂地嘶气：“想逼他们抓紧离婚办手续？”
“恰恰相反。”江陌呵了一声：“秦肇平现在还不足以脱离你父亲这边的助力。”
“盛城国际需要新山开发区那边的标书来给自己垫底，秦肇平也需要新山项目的完美落地来给自己脸上镀金，但在此之前，秦肇平不能白占了梁霁的便宜，临门一脚的时候闹出什么丑闻离婚的岔子，秦肇平也不敢赌你们家老爷子表面上说是退居二线，实际上有没有跟他交实底。所以闹事儿是闹给你姐看的，起码不能让老爷子临退休惹一身腥，也适当借机想给你姐递点儿好处，让她起码顾着家里的情况，拖延一点时间。”
肖乐天闷声沉默，良久轻声问了一句：“……他们想拿钱堵我姐的嘴？”
“放心吧，你姐没收，不然这通电话就不会是打给你。”江陌视线凝聚在碎玻璃碴当间的一抹黯色痕迹，旋即低头，半蹲在地面上，探着指尖摸索着大理石地板拼接的缝隙：“……肖乐奕的条件是让那个试探她底线的女人安分一点，最快年底。你爸会离开城规相关部门，平级调到城环部门，那时候也就无所谓禽肇平还是狗肇平。”
肖乐天瓮声瓮气地问一句：“那女的是盛城国际哪个部门的？”
“你还要替你姐出气啊？”江陌眉毛一抬，起身捻了捻手指上几乎算得上一尘不染的浅薄痕迹，贴凑在鼻尖下面闻嗅了一股混着消毒水的香氛味道，轻叹了口气：“好像是个商务经理吧，能在会所的酒桌上认识，应该得有个合适的契机。你姐没跟你说？”
“……没讲那么细。她就说打听到了秦肇平打着饭局的旗号常去的那个会所，手里有底牌，现在反倒不急。”肖乐天忽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姐今天去盛城国际，是去蹚路的。”
“她应该是想看看，梁霁究竟是把姓秦的当盟友，还是一颗用得差不多就可以随便丢掉的棋……新山开发区挂着秦肇平的名头，但铺路的是他老师黎维金，执行落地的是你爸手底下这么多年一届一届培养起来的小年轻。秦肇平在当间，其实没什么不可替代性。也就有那么一点——”
江陌停顿了两秒，稍微犹豫地耙了耙头发，点到为止地提了个醒：“韩律对秦肇平的事多少知情，你跟你姐最好有点儿准备，别被诓进去。”
肖乐天闷哼了一声：“杨糖果的案子，该不会跟秦肇平有关系吧？他这人，人模狗样的时候看着还像那么回事儿，但典型的外强中干，还能有胆子杀人？还是……”
“他手里可能自作聪明地掐着点儿什么东西，但凡有一天摔个跟头就是万夫所指。不该你们担的趁早撇清。另外——”江陌抬头眺向终于开始跳动楼层的电梯，迅速地补了一句，然后未及肖乐天反应回话，挂断电话朝着电梯的方向提步过去。
“盛城国际里最近死过人，肖乐奕今天来这一趟好也不好，别被人讹上，多留意。”
“……诶哟江警官久等了久等了——”
电梯门还没开，黎荔故作慌急的声音就先钻过嵌开缝隙的厚重电梯，长腔短调地敲落在江陌的耳朵里：“让您见笑了，刚从肖主任那边了解具体情况之后我们就在处理内部的问题，实在不好意思。”
“等几分钟而已。”江陌摆了摆手，视线搭在她手里的文件夹：“这打着商谈合作的旗号破坏人家家庭的事儿属实不太好，公司这边打算怎么处理？”
黎荔“咔哒咔哒”踩着大理石地面的脚步声停滞了半秒，稳当的节奏凌乱了一瞬，回过身为难地叹了口气：“唉……毕竟是私事，我们这无非也就是劝几句稍加干预。能不能想得开还得看她自己……哦不过这种情况我们肯定是要处罚的，这个您放心，我知道肖主任和肖警官的情况，我们肯定是要维护正义——”
“那她万一要是看不开呢？”
江陌几乎下意识地反问一句，话音脱口落地才恍然似的对着眼神凝住的黎荔摆了摆手：“这事儿我有点儿多嘴，毕竟乐天儿就这一个姐姐，他总念叨我也就跟着惦记。”
江陌微微笑了一下，转头又了向头顶碎裂的玻璃天桥，貌似无意地随口一提：“我看这跟上次比起来，装修变化挺大啊，这玻璃桥怎么还坏了？”
“嗐……这个是先前梁明小梁总还没出事的时候，他跟我们梁总闹别扭，拿高尔夫球杆在桥面上砸了几下撒气，当时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后来也是寸，有个员工从这儿走过到总裁办公室递东西，先前砸的那块玻璃突然就碎了，本来一层楼摔下来也就伤筋动骨，谁成想那碎玻璃扎进脖子里——”
黎荔自说自话地缩了下肩膀，然后又自觉失态地迎着江陌显挂在脸上的审度抱歉地颔首致意，不慌不忙地把手里的文件夹交递出去：“这个是公司商务用车的出借记录，江警官您看看，您要找的车，在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