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八十七塌陷(下)
“我听不懂你在胡说什么。”
黎烽抹了一把吃得油渍麻花的嘴,意犹未尽地往江陌手边那个还没拆解开的塑料口袋上了了一眼,喉咙吞咽一滚,面上绷起一副“惨遭恶人诱导构陷”似的厌恶为难,唇角有点儿夸张地撇落下来:“但既然被抓到这儿接受调查,那首先我表个态——”
“关于打伤执法人员的事情,我愿意认罪认罚,也绝对主动配合,兹要是我大概了解的情况,我都交代——不过具体我知道的事情是真的假的……那就得看村里管事儿那几位对我们这些在外头生活工作的人有没有隐瞒。”
黎烽端着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子,但估摸着心虚参半,眉毛不自觉地抬扬起来:“可村子里现如今打得什么算盘我真的不清楚,犯了错的我认,跟我没关系的我可没那个骨头能把架子担起来……要是细说,我们哥儿几个才是真委屈,因为家里人快死绝了赶回来处理后事,稀里糊涂地又被扣上同伙的帽子,他们在那坑道里到底干了什么烂事儿我们一概不知,回过头来倒把我们这几个愣子推出去守着最要命的东西——拿锹扬土埋人那不是还没埋成吗?铁锹都让你抢过去……挨了一顿揍不说,本来还算受害者呢,到你嘴里好悬没一棍子打死。”
“故意伤人袭警的受害者?你倒是挺敢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江陌轻飘飘地冷哼一声,循着黎烽有意无意的视线往包子上瞥了一眼,捎带手地又递到黎烽跟前,“认罪认罚还先把眼看着错处大的事往外择一择……你说你回黎西村是为了处理家里人的后事,那你知不知道老爷子和你大哥是怎么死在坑道里的?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你应该很清楚黎西村都做过什么要命的生意,既然都已经在盛安落了脚扎了根,处理完家里人的后事还不抓紧跑出来,你守着那坑干嘛呢?”
黎烽没推拒矜持,只稍微点头,审度似的瞥了眼江警官,吸溜了下鼻子,琢磨着多吃几口便宜饭大概也够不上什么人心收买,坦然接过包子,仔细地抠拽开系拧成死结的塑料袋,嚼咬着包子咕哝抬眼:“还能怎么死的?村里守着那个小破矿发黑心财,私采盗掘这么多年都快把山刨空了,不是说最近探到了点儿新的矿藏吗?盛安和新山要联手搞开发区,北山那个地界儿过个一年半载的指不定落在什么人手里,得先实打实地赚一笔,所以才安排那么多成手下到坑道里,结果没想到出了意外……”
黎烽这人热衷于诡辩,但心思几乎都挂在脸上面,自以为能狡兔三窟,说着说着却恍惚觉出身后的退路快被自己蹬踹得尽数塌陷。他的声音越说越含混,嘶了口凉气,索性少说不做地把话尾含在嗓子眼,然后直勾勾地等待着对面江陌的反应,估量着自己这点儿没轻没重的马脚究竟露出多少在浮面。
江陌紧盯着他没动,半晌缓慢眨了眨眼,有点儿失望地咂了下舌尖。
“北山的坑道塌陷不是意外——你在撒谎。”
黎烽噎了一下,捞回凉透的豆浆慢吞吞地往下顺咽:“坑道年久失修,他们再大动干戈地往山里掏,本身开采的设备都是老东西……甭管是不是意外,但在我们看来它就只能算是一场‘意外’……我不知道那两个小崽子跟你说了什么,但‘意外’发生的前情我们都不太清楚,我不能胡说乱猜。”
江陌眉毛一抬:“不知道前情……为什么不急着把人挖出来?你有把柄捏在谁手里面?”
“在北山那会儿我们说的你就听得差不多了是吧?”
黎烽包子嚼得咬牙切齿,忿忿地斜了江陌一眼:“瞒天过海的财没那么好发,我只知道村子里的买卖一直有个岁数不小的人在帮忙搭桥照看,打从我有印象以来,家里头每年都会以村子翻新改建或者耕地相关的借口缴一笔钱做打点,也算是相安无事了挺多年。”
江陌点了点头:“这么好的生意,你怎么没干?”
“我认认真真地上过学读过书,有自己喜欢的事业而且做得也还不错,甚至行业内都有一些名声在外面,我没必要拿命换钱。”
黎烽一耸肩,“哗啦啦”地把吃完包子的塑料袋攒成一团:“而且这种剑走偏锋的生意,本来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山里头的东西哪儿够再耗二十年。我问过老爷子他们干的活儿到底是怎么个论算他也不讲明白,我估摸着可能他压根儿就没混到什么不可替代的地位……再者说,毕竟是违法犯罪,以后可不见得这么好赚这笔黑心钱。先前负责跑车拉货的是那个盛城际速的梁明,后来新闻上不是说他被抓又被炸死了吗?运输的路子断了,村子里早晚会受到牵连,我们家老爷子那阵儿给我打过电话,就说最近可能要出事,他们想着先把北山那边的坑道收拾掉……否则被人盯上就是个大麻烦。结果没成想,警察还没到,他们倒是先被埋在了北山里面。”
江陌敛眉,揣着胳膊,指尖在手臂上轻敲了两下:“帮忙搭桥那老头儿干的?”
“不清楚。我只知道山里出事之后,死了人又断了财路,村子乱过一阵。我刚开始赶回去的时候确实是奔着处理后事的,但村里统一上的商业保险不给理赔,说是意外原因需要调查确认,所以这事儿就一直拖着,拖来拖去的,吵出来两个阵营——”
黎烽故弄玄虚地停顿了几秒,擎等着江陌脸上绷不住地漏出丁点儿不耐又探究的情绪,这才满意温吞地哼了一声,“还两面派——你这小阅历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反正主要就是针对那个搭桥老头儿的,有人想要钱,有人想保住背后的靠山,就这么简单。我们哥儿几个横在当间,无非是不想家里那几个人死得不明不白。”
江陌居高临下地睨着黎烽,余光觑见书记员稍稍勾手的动作,后仰着上身往她跟前桌面的通讯平板上瞥了一眼,耷下眼皮视线一晃,嘴角极轻地抖颤。
“把自己说得挺高尚……其他人可能还有待确认,但你——肯定是站在要钱的那一边。”
江陌回身拿起平板,放大了接收成功的截图照片。
“黎烽,你在蒋唯礼那儿……嚯——还真是赔了不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