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九十二偏差（上）
邵桀接过文件按在掌心下面，指尖迅速地叩了两叩。
他没急于开口，只是略带探究地瞧量着邵为安眉宇之间攒聚的严肃，犹豫地忖度着四年前恍惚中极短暂的陈仓暗渡，邵主任究竟掺了几分有意在其中。
邵为安却抬眸，视线掠过架在鼻梁上的镜框上沿，额头上挤出三道沟壑深重。他还当是邵桀不解于这两份没头没脑的清单攥在手里有何作用，抿着嘴唇滚了下喉咙，提醒似的屈指敲点着两份礼品领取清单的日期标注：“虽说不清楚你好奇四年前晟成润安的在职医护人员究竟是想打听些什么，不过……你想了解的人员配置，其实这两份领取礼品的签字清单里应当都能看得出。”
“四年前……你出事的时间在年尾，晟成润安在这期间效益其实不是很好，毕竟私立民营想要转型，各方面都在调整，人员流动情况也很多——我临时安排送你去晟成润安周转那天，算是卡在这两个节日当间。”
邵为安觑看着邵桀几乎一动未动的神色，稍微停顿了两秒，又伸手往部门的表格下方标注位置略一圈点：“老李这人学术方面能力有限，倒是个一肚子热心肠好心眼的老板，是凡节日期间在职的，兹要是离职不超过三个月，年节之类的礼品都会统一准备，所以离职的名单也会罗列出来，你想找的人，应该就在上面……当然，不排除当时因为急诊接收情况混乱有院外人员在场，但他们医院的监控除非手术室的特殊情况，一般都是隔年整理，即便拿到权限也没有东西可以查阅。”
邵桀没甚收获，总算收敛回视线，拎出礼品清单大略扫看几眼：“虽然名单之类的也行……能不能拿到照片？”
“名不正言不顺。”邵为安凝眉摇头，“再详细的身份调查，还是尽量由警方出面……四年前老李就是单纯帮了个忙，其中的原由始末连我都没完全搞清楚，他没打听已经是看在多年的交情，我也不好让他太过为难。不过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通过我这边——”
“不用。”邵桀径直打断了邵为安的建议委婉，抬手晃了晃暂且没什么头绪的清单文件：“这个就足够了，剩下的我自己解决。”
邵为安敛眉，微张着嘴踌躇了两秒又半：“邵桀，四年前的事发生得突然，不管是你工作上的问题还是那一场意外牵扯，我跟你妈没有机会了解更多，我们都不清楚你突然要离开盛安的原因，只能在一切前因都含糊不定的时候尽量避免再跟你在未来安排的问题上闹起不必要的冲突……当时你的心智还不成熟，不相信我们的引导，但现在你应该也知道，无论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如何，在我眼里你的生命安全永远是最主要的……”
“你说的没机会了解更多，指的是有时间上网看那些恶意构陷有的没的八卦，却没时间听我解释两句我无缘无故挨欺负的原因是吗？还说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一巴掌扇在我脸上，一棍子砸在我身上的时候，你要不要听听看到底响不响？”
邵桀其实不怎么乐得跟他细讲分说这些几年前能困囿得他整宿没法安睡的“小小烦恼”，一口气叹得自己都有些疲累：“不过那会儿不成熟倒是真的，这种倒霉催的事儿落在脑袋上，我竟然还在琢磨究竟是我哪儿做得不对，空着两只手就敢义愤填膺地去赴什么鸿门宴，差点儿没把自己的命都搭在红楼的巷道里面。”
邵桀慢条斯理地码齐了手上的文件，叠了一折就往裤兜里揣，末了还耷拉着脑袋仔细琢磨了一下衣摆的长度够不够遮盖鼓囊的裤子口袋，站起身来稍微用力地往下拽了两拽，撤步离开之前蓦地甩回脑袋，轻描淡写地看了邵为安一眼。
“你还记得那天我差点儿死在红楼的时候给你打过电话吗？”
邵为安明显一怔，视线心虚晃动得邵桀也跟着沉下脸。
“不记得也正常，那天你们急诊不是忙着呢吗？我打电话想问我这过敏有没有什么缓解的办法来着，但你的第一反应是说我不学好，没事儿喝什么酒，平白无故地给医生找麻烦。”邵桀伸手捞住办公室的门把手，回过身架起胳膊摆了一摆：“没所谓了，好在报警报对了。阴差阳错地捡了条命回来。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条命也算是你救的，后来我为了躲开麻烦跑到申宁去，你们也没再阻拦。”
邵为安老早就听懂了邵桀口中的冷嘲热讽，却难得没执着于原地纠正他的态度，只是认真地端持着自己的准则仔细剖析着：“蒋唯礼的事我最近才从急诊的孩子那儿详细地听说，你找人设局搜集证据举报给警方的做法我其实不太认可，不过总归也算是功大于过。但红楼案不一样，杀人犯和小混混不是一个层级的——”
邵桀搭压在门把手上的动作一滞：“所以呢？你想劝我老实待着？”
邵为安没否认：“我大概猜测过，四年前的意外给你带来了很大的伤痛，甚至可能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情况出现，配合医学治疗的同时，能打破阴影直面痛苦不乏为一种克服心理障碍的办法。但除了心理上的问题以外，你其实没有遭受太多外力的伤害。当然，蒋唯礼于你的事业发展有碍，你可以为了自己，想办法解决掉这个安全隐患，可红楼案却不然——查凶案抓犯人是警察的职责，我不认为你走一些旁门左道参与进去是正确的选择。”
邵桀缓慢地回头，似乎有些费解于邵为安在这件事情上为什么傻得理所当然：“你知道我是怎么掺和进红楼案的吗？或者再直接一点，你知道江警官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只是拜托你瞒住我的身份吗？”
邵为安诧然，像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先入为主的想法恐怕有些偏差混在里面：“你不会是嫌疑人——据说红楼案的被害人也报了警，那就可能是警察接警后误判了现场的情况，只救了你回来，导致红楼巷道真正报了警的人遇害，江陌想隐瞒这个事实，所以才把你的身份遮掩下来，我也担心你会受到被害人家属的迁怒，所以……”
“我是红楼案的目击证人。”邵桀苦笑了一声，摇头轻叹：“但这个连环凶案的所有目击证人都死了，我可能也被他重新盯上，与其等死，不如主动一点，就这么简单。”
邵为安像是遭了雷击，沉吟着停顿半晌也没能完全消化，磕巴地吞咽了一下：“……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
“不用。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
邵桀的回绝照旧生硬，他隔着衣襟拍了两下裤子口袋，撑开办公室门板，踱出一步又退回来，一句话在嘴里咕哝咀嚼了半晌才脱口出来，“跟吴老师照顾好自己，保重身体。”
邵为安惶惶然了一瞬的脸色缓慢垂落，他很清楚邵桀对于父母长辈崩塌了许多年的信任其实极难重建，略作试探碰了壁，他也很难柔软弯折下这么多年绷直的腰杆，绷抿着嘴唇思忖片刻，默默然地退回到了维持现状的边界，颔首目送。
“那……如果遇到什么问题，多找找江警官，她信得过。你……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