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正?”看着钦天监监正一瞬间变得煞白的脸色,高微澈心中蔓延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重滋味,深吸一口气后,高微澈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了几分,他故作冷静地说出心中的猜测,“看到……看到上面五位师弟的惨状后,我立马将钦天监内的人全部问了个遍,他们每个人给出的答案都是相同的,无一例外——昨夜如同往常一样,并未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更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事。”
高微澈顿了顿,补充道:“就连我也一样,并未察觉出昨夜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紧接着,高微澈微微偏头,待到余光也看不见监正后,他一股脑地往外倾吐道:“所以我猜想,昨日守夜的五个师弟所遭受的应该同刚刚那两只鸡一样,皆是被黑伞瞬间毙命……想来他们死前应该没收什么折磨,走的并不痛苦。”在这个沉重的氛围之下,高微澈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更像是他与监正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慰藉。
“你说的有道理。”这句慰藉将监正从悲伤与惊恐的情绪中拉了出来,他终于抬头,对着高微澈微微颔首,示意高微澈还有什么话全都说出来。
“从昨夜到现在,除了上面的五位师弟,没有任何人近距离接触过这把黑伞,它是一夜之间忽然凭空出现的,任何进入到这把黑伞范围内的活物,都会死,没人清楚它的威力到底有多强大。”高微澈的眸子隐晦不明,“可这黑伞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会长大,若是……”
高微澈没将最坏的情况说出口,而是弯下了腰,他朝着监正拱手,迫切道:“监正,眼下我们应该赶快将黑伞的情况禀告皇上,集思广益想出应对之法。”
“你也看出来了,对不对?”监正的双眸失了焦距,一片死寂。
“我……监正。”高微澈垂了垂眸,“眼下还不能确定这把黑伞的来历,情况或许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若是能造个建筑物,将黑伞与观星楼一起整个笼罩住,与世间隔绝,说不定会有新的转机。”
“你也看出来了,对不对?”监正重复着,“就算这黑伞不吸食新的活物,它也在一点点不断长大,若是这样下去……”
监正唇色愈发苍白,“它会吞没整个人间。”
谈话间,黑伞已经蔓延到了观星楼的九层,“这这这……”见状,高微澈的瞳孔无助地晃动,“它长大的速度怎么越来越快了?”
“是因为那两只鸡,一定是因为那两只鸡!”意识到是自己的举动导致了现在的局面,高微澈整个人都变得无措起来,自言自语道:“我都做了些什么,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这时,监正想到了什么,连忙从衣兜里掏出了五十根蓍草,也顾不上什么干不干净,直接席地而坐,推演了起来。
许久之后,监正才将目光看向高微澈,沉声道:“这不关你的事,鸡是我让你扔的,况且照现在的情况看,就算没将那两只鸡扔上去,这黑伞成长的速度也不会比现在慢多少。”
监正目光深邃,语气中透着一股绝望,“它成长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直到覆盖整个人间,让人世间无一人生还。”
高微澈猛地朝监正的方向看去,地上摆着的蓍草推演只指向了一种结果——必死无疑。若是九死一生尚且有一丝渺茫的机会,可地上摆着的结果显然是连一丝渺茫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予。
“这……”高微澈手指颤抖地指向蓍草,“监正,您算的是什么?您是不是已经算出了黑伞的来历?”
监正端坐在地,微微颔首,正欲说些什么,下一秒却突然吐出一口鲜血,若不是他及时伸手撑着,只怕身子已经轰然倒地。
“监正!”高微澈急忙扶住了监正。
监正借着高微澈的力才将将稳住了身形,他面色灰然一片,呈灯枯油尽之状。
高微澈半蹲着,见到监正的脸色皱起了眉,待到监正的身形稳住之后,他还是选择将疑惑问出了口,“监正,这把黑伞到底是什么来头?”
“黑伞现,人间灭。”监正痛苦地闭上眼,“唯有神技,才能创造出如此大杀伤力的灭世之器,这黑伞是神罚,是神在惩罚人间啊!”
在监正说出‘神罚’两个字的时候,高微澈明显的感觉到伞骨轻轻晃了晃,整个伞面都在微颤,不知是不是高微澈的错觉,他耳边还传来了几声兴奋的欢呼,像是黑伞在为了马上就能吞噬人间而欢呼。
高微澈的眼中一片茫然,他浑身冰凉,不明白神为何要降下神罚,“可我们什么都没做,神都是仁慈的,为何会惩罚无辜之人?”
“不。”监正摇摇头,笃定道:“一定是我们做了什么,惹恼了神,神才会降下神罚,惩罚整个人间,我们一定做错了。”
监正话落,地上的一根蓍草突然开始移动。
“那是什么!监正你快看。”高微澈伸手指向了那根移动的蓍草。
蓍草移动片刻之后,便停了下来,见到蓍草停下的位置,监正如死灰般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一抹希望的光,“九死之余,一线微光破局来。”
蓍草摆出的是绝处逢生的卦象。
高微澈感觉自己走在布满荆棘的悬崖边,脚下是万丈深渊,就要被黑暗吞噬,可在看到卦象的那一刻,他抓住了石缝中攀爬出的一根坚韧的藤蔓,卦象就像藤蔓,给了他微弱的生机,这丝微弱的生机还带着些泥土的温度,让他冰冷的身躯感到了一丝温暖,悬到嗓子眼的心有了片刻喘息。
“神,没有放弃人间。神没有放弃人间呐!”监正抬着头高喊,他浑浊的双眼里有泪光,“神给了我们赎罪的机会,给了我们赎罪的机会……人间有救了……”
说话间,监正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轻柔,如同春蚕吐丝,一丝一缕,直至慢慢消散。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变得宁静肃穆,观星楼明明处于闹事,可连窗外杂乱的喧嚣都停了下来,高微澈捏紧了拳头,眼睛瞬间变得猩红,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随着嘴角的鲜血与最后一口气息一起溢出,监正的身体渐渐失去了温度,他慢慢垂下头,坐姿依旧保持得端正,嘴角勾着一抹笑,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永恒的沉睡。
高微澈颤抖着伸手去探查监正的鼻息,“监正!”确定监正不在呼吸后,高微澈悲泣地呐喊,就算他的天赋再高,可他终归岁数不大,短时间内亲眼见证了同僚与尊长的死亡,他再也忍不住低头痛哭,平时总是熙来攘往的观星楼,此时无比的寂寥,诺大的地方只剩下了他一个活人。
……
易长乐与开天处在最高层,将下面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看着倒地痛哭,双臂紧抱试图以此汲取一些温度的高微澈,开天叹了口气,感慨道:“他倒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只不过若他知道他尊重的监正与他的五个师弟,背地里到底干了多少见不得光的坏事,他会不会可惜今日为他们而流的这些眼泪?”
就算要做的事需要牺牲,易长乐和开天也绝不会去迫害无辜之人,死去的这五名弟子,算得上是两人‘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五个仗着自己钦天监弟子的身份无恶不作,平日里白吃白喝,仗势赊欠,甚至还逼迫良家妇女,与京兆尹狼狈为奸,使得被欺压者求助无名,绝望自杀。
“他们五个真是死有余辜!这样的死法也太便宜他们了,让他们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开天怒骂道:“只是可惜眼下还不能将他们干的这些缺德事给公之于众。”
“至于这个钦天监监正。”开天满脸气愤,“都要死到临头了,还不忘演一场戏,我就没见过如此道貌岸然的人!他手上沾了那么多无辜的血,不行,易长乐你给阎王传个信,让这些人到了地府,全都下十八层地狱!”
“放心,他们全都会下地狱的。”易长乐顿了顿,接着道:“不止他们,还有京兆尹和皇宫里同他们一起狼狈为奸的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无论是黑伞还是十八层地狱他们都逃不了。”
……
高微澈从监正的尸体里掏出了出入皇宫的令牌,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入了宫。
易长乐和开天刚到京城时就发现了,皇宫上方盘旋的帝王之气无比稀薄,盘出的龙形淡的几乎快看不见,这个朝代大限将至,人间……就快要改朝换代了。
关乎人间存亡的大事,高微澈不敢有一刻耽搁,他在覆满青苔的宫道上狂奔,穿过重重宫门,三步并作两步,最后在养心殿外停下。
高微澈跪伏在蟠龙阶下,高喊道:“启禀陛下,微臣钦天监高微澈有要事禀告!”
上守的内监快步来到高微澈身边,故意压低细高的声线,“高大人,陛下正在休息,容不得半点打扰!”
高微澈无视了内监的话,“微臣钦天监高微澈有要事求见陛下!”他跪伏着,一遍又一遍不停地高喊,可养心殿内却始终没有动静传来。
“高大人!若是搅扰了陛下,没人能保得住你!”
“保我?”高微澈抬起头,看向内监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死物,“若我见不到陛下,不止我,你……”高微澈指向了内监,“还有他,她……”紧接着,高微澈又指向了守在养心殿外的侍卫与宫女,“乃至整个人间,都得完蛋。”
“你……”内监本想说些什么反驳,却在看到高微澈的眼神后,不自觉地向后退去,与高微澈拉开了些距离之后才说道:“你真是疯了!”
内监转身又变回了原本趾高气昂的模样,他对着侍卫吩咐道:“将他拉走,别让他扰了陛下的清净!”
人多耳目杂,若高微澈不管不顾将观星楼发生的一切都说出来,只怕他还没进养心殿,宫外的百姓就都只知道了,在神面前人的力量过于渺小,‘神罚’这词一出,只会引起百姓恐慌,导致天下大乱。
高微澈捏紧了拳头,监正为了给人间算出一丝希望而死,哪怕这丝希望再渺茫,他也绝不能让监正白白牺牲,他一定要见到皇上。
正当高微澈想要挣脱侍卫闯入养心殿时,一名女官步履匆匆朝他走来,“高大人,皇后娘娘有请。”
“皇后?”
……
坤宁宫。
上首的女人生的极美,雍容大气的脸型,眉毛细长稀疏如明月,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观音,仿佛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高微澈进宫的次数很少,他不喜欢陌生人多的地方,监正也由着他,甚至每每宫宴还总是帮着他找借口推辞,故而高微澈此前从未见过皇后。可见到皇后的第一眼,他便在想,若此时不在坤宁宫,而是在其他什么地方,他也能一眼认出坐在高位上的这个貌美女子是皇后,他不止一次听监正提过,全天下的女子只有这位皇后娘娘有如此矜贵出尘的气质,“微臣高微澈,拜见皇后娘娘。”
“免礼吧。”皇后半边身子轻依在椅背上,裙摆自然垂落,指尖漫不经心地搭在椅沿,“你便是他的接班人?”
高微澈低着头,却依旧能感到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毫不避讳地打量,皇后虽没有指名道姓,可高微澈清楚的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他’便是监正,“是。”
“他一向将你藏的深,今日怎的舍得放你一人进宫?”
“微臣……”高微澈再次跪伏,“皇后娘娘,微臣有要事禀告。”
“本宫在你眼中这么可怕?让你怕到你动不动就下跪?”皇后轻笑一声,“你先起来,抬头。”
高微澈方才没敢细看,现在看才发现皇后眉目间带着些慵懒,就连她的坐姿……她的膝头随意交叠着,显得十分不端庄,特别是在他这个外男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