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的宋展俯下身来，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欠了丁俊豪多少钱？”
洪振沉默了一瞬：“八万块钱。”
“哈！”宋展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就为了区区八万块钱，你就敢杀人？”
他边笑边摇头，似乎觉得这件事非常匪夷所思：“丁俊豪知道自己只值八万块钱吗？”
洪振有些迷茫，他不知道宋展为什么笑成这样，八万块钱难道很少吗？他只知道在他老家，很多家庭一年的收入都没有八万块钱。
这八万块钱断送掉了丁俊豪一条命，也差点让他成了“猪”。
宋展不笑了，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所以，你就为了八万块钱杀了我的人吗？”
洪振感受到了如泰山压顶般的压力，他不明白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为什么会有如此迫人的气势。
这就是所谓的“人上人”吗？
洪振心思急转，他从未有过如此急智的时候。
他原本以为自己和堂弟必死无疑，可洪涛虽然被打得凄惨，但还活着！还有他，如果宋展真要杀他，不比碾死一只蚂蚁费力，他不需要费一点周折利用洪涛的名义将他骗出来。
也许他只是对一个胆大包天的小人物产生了一点点好奇，但既然这一点点好奇给了他喘息的机会，让他站到了他的面前，他就要牢牢把握住！
一无所有的赌徒最不缺的就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霍然抬头，对上宋展森冷的双眼，急急开口：“展哥，我可以赔偿！”
宋展尚未说出口的话被他打断，但他并未动怒，反而再次露出了一丝饶有兴致的笑：“哦？你打算怎么赔呢？”
“我将我兄弟二人的命赔给您。”他紧张到浑身颤抖，只能拼尽全力稳住自己的声线，“我杀了您的手下，冒犯了您，我愿意将我的一切赔给您。”
“你的一切。”宋展重复了一遍，笑意愈浓，“你觉得你很值钱吗？”
“我值多少钱，只看您的心意。”他一字一顿，咬着牙道，“您如果要求我们今日赔命，那我洪振就是烂命一条。如果您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至少……比丁俊豪值钱一些。”
“哦？”
“他死了，我还活着。至少，我不会因为八万块钱送了自己的命。”
“哈哈哈哈……”宋展大笑起来，“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他赌赢了，他活下来了！
不仅如此，宋展还交给他一个美差——顶了丁俊豪的缺。
洪振做出了此生最大的一次豪赌，也攫取了此生最大的利益。
攀上宋展这棵大树后，他终于懂得了什么叫作“背靠大树好乘凉”。
那是宋展飞快崛起的时代，而他也跟着水涨船高，以前他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现在却变得唾手可得。
他比丁俊豪聪明，也比丁俊豪谨慎。
宋展越来越倚重他，甚至让他一只脚迈进了核心的圈层。
他的赌瘾顺理成章地戒掉了，因为他有了更加刺激、更令人血脉贲张的事情去做，赌桌上的牌九已经无法带动他的情绪了。
他跟着宋展见识了太多纸醉金迷以及黑暗残酷的东西，越是如此，每逢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便越是能想起丁俊豪死后僵硬发青的脸，以及他是如何用铁签子捅进他的眼球。
那是他第一次命悬一线却成功反杀的时刻。
虽然后来更危险的经历不是没有，但第一次总是显得特别，不是么？
所以，感谢丁俊豪吧，是他教会了他小心谨慎、清醒克制。
他越发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甚至连宋展都笑话他“胆小”。但他越发清醒，宋展手下能人众多，为何倚重他呢？不就是看重他的小心谨慎么？
也因此，他没有被浮华迷了眼，在宋展如日中天的时候，他萌生了退意。
宋展默许了他的举动，此时的宋展已经不是锐意进取的时候了，树大招风，他也在有意识地收缩明面上的势力。他对洪振一向信任，且一直握着他杀人的把柄，洪振想要淡化他们明面上的关系，他便顺水推舟。
总之，洪振是一个聪明人，他很放心。
“聪明人”洪振抬手捂住了脸，似乎觉得审讯室森冷的灯光有些刺眼。
他谨慎了一辈子，却因为谢羽佳受到了牵连，就好像当年的丁俊豪因为区区八万块钱送了命。
当年的洪涛即使害怕，也能因为兄弟情帮他处理尸体；即使被宋展打得面目全非，也能硬顶着不松口。
今日的洪涛不过和警察“深聊”了一夜，就能毫不顾忌地将他卖了。
当然，他也一样。
是因为当年他们一无所有，还是因为如今他们拥有太多呢？
他只不过遵从自己的内心，在囚徒困境下，作出了“聪明人”的选择罢了。
……
厚实的天鹅绒窗帘将天光遮挡得一丝不剩，房间里呈现出一派不分昼夜的昏暗。
躺卧在宽大床上的人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一丝动作无比细微，但坐在床边的人却立刻察觉到了，她微微倾身，确保床上的人眼神聚焦后第一眼就能看见她。
傅斯瑰有些无奈，她睁眼后便被陈旖的脸占据了大半的视野，连那一丝关切都清清楚楚、恰到好处地映在她的眼中。
仿佛一位绝佳的演员正在贡献她国宝级别的演技。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轻声问道。
因为刚刚醒转，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哑，不复平常清亮，但听在陈旖耳中，却觉得悦耳极了。
“当然是因为我担心你啊。”她的目光落在傅斯瑰裹满纱布的左臂上，似乎流露出一丝心疼。
傅斯瑰越发无奈了：“一点小伤而已，你大可不必如此。”
“你是为了我而受伤的，斯瑰。”她呢喃着这句话，傅斯瑰却从她模糊的尾音中品出了些许意味深长。
她心下微冷。
“真是抱歉，任务目标没有处理掉，我还受了伤，可以说是一败涂地。”傅斯瑰别过脸，转而说起正事。
陈旖点了点头：“是因为警方的支援来得比想象中要快，才导致你任务失败，是么？”
傅斯瑰沉默了一瞬，重新扬起眸光，直视着她的双眼：“所以，你要惩罚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