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谢怀恩见张漪如秀眉一皱，就猜到事情多有不谐。
“不知何故，回转之时联系突然中断。”
紫鸢太过脆弱。有太多的可能使其与它的联系瞬间断开，以至于张漪如也没办法从这一刹之间，推测是出现了什么状况。
“师姐只剩下一只纸鸢，其后还有需要用得着的地方，看来只能先用傀儡去试探一下。”
见自己的猜测得到验证，谢怀恩对之后的探索显然已有腹稿。
左手往水里一招，拉起一道水雾，笼罩两人与这段河流的同时，竟还有一条巴掌大的游鱼，被他控在掌中。
随即袍袖一挥，将挣扎的游鱼掷向水中玉盘，在其身后，还紧跟着一只不断变大的灰色鹰隼。
两者即将入水之时，翅展足有两尺多长的鹰隼，微一摊爪，就将前方即将复归生路的游鱼，一把擒住。
随后带着它撞破水面，一头冲入玉盘之中。
视野骤然拉近，散发着金属光泽的鹰爪之下，隐隐有符文浮现，爪下的游鱼鳞片破裂，有鲜红的血液渗透而出。
在这一瞬之间，谢华恩感到自己与傀儡上的精神联系，一下子减弱了大半。
不过这也是正常情况，他对此早有预料眼看着灰鹰越飞越远，很快脱离了两人的视线。
谢怀恩不敢怠慢，操控‘溯影览岳隼’回看了身后一眼，就在一个小圈子上盘了两圈，而后松开了爪中游鱼，低头记录着它坠落后的情况。
大概过了十几个呼吸，估计已将游鱼坠落的情景完整记录下来，这才微微振翼，往更宽广的地方探索。
谢怀恩修为本就比张漪如低了一重，又不清楚之前是什么力量，导致纸鸢瞬间失去了联系。
所以他操控下的灰鹰傀儡，比纸鸢在里面停留的时间更短，微微感觉几次震动之后，没等到操控变得吃力，就开始让傀儡顺着感应逐渐变稳固的路线振翅返回。
结果还算顺利，在两人视线之中，玉盘一样的秘境入口，很快出现了一个黑点，几个呼吸过后，轮廓已然清晰，正是“溯影览岳隼”。
随着哗啦一声冲破河水，灰鹰外斜着飞至谢怀恩身前。
两人细看之下，只发现傀儡身上的羽毛颇为散乱，倒也没有其他的损失。
谢怀恩大为高兴，手掐法诀，点在“溯影览岳隼”的眉心。
只见鹰隼傀儡的双目，立刻投射出两束微光，在面前的水雾上交织成一幅熟悉的画面。
却正是鹰隼飞出，一爪擒住游鱼，撞入了秘境入口。
两人皆都凝神，接下来才是需要仔细关注的内容。
果然，只见得画面陡转，鹰隼视觉中的景象一下变得晦暗阴沉。
铅灰色的积雨云低垂，仿佛触手可及，云层间不时有苍白的电蛇窜动，带来一瞬即逝的惨亮，旋即又被更深的阴暗吞噬。
闷雷声透过回放隐隐传来，压抑得让人心头发慌。
紧接着鹰隼突然抬头，回看来时方向，只看见上方有一轮巨大明月，几乎占据了鹰隼整个视觉。
一时间两人眼前，竟出现了三轮明月。
一月悬天，一月沉水，一月显于水雾之上。
“进出秘境的方式，果然是在秘境圆月之上……”
谢怀恩语气有些激动，道出了此前猜想。
画面继续流过，鹰隼俯视之下，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色沼泽，偶尔在黑水面之中，有一阵阵涟漪产生，也不知是沼泽气泡，还是下面隐藏着未知生物。
有灰云遮蔽视线，鹰隼低头垂目，一条挣扎的游鱼，显于它的双爪之间……
张漪如突将视线移开，看了一眼高挂苍穹的明月，突然开口道：“秘境之中的明月，虽然也有斑驳灰暗处，但看起来很是杂乱，至少与头顶圆月无法对应……”
谢怀恩脸色一肃，忙将画面暂停，然后调回了之前明月占据整个视线的一幕。
此月细看之下好似浑然一体，然而经此提醒再看之时，果见到皎洁圆月之下，有几处地方稍显灰暗。
谢怀恩有所猜测道：“此月多半是照影蜃楼珠所化，而李明非之前所言，此珠早已被星斗大阵击碎，如此，在拼接之后，有缺失和裂缝，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问题便在此处，是谁一点点找回碎片，又拼接起来呢？”
张漪如问出自身疑惑。
“当然是清河府君，李师侄也曾说过，他看到清河府君脑后冲出一团蛟龙虚影。”
张漪如停顿少许，看着浮悬于两人斜上方的瑥月珠，疑惑道：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清河府君为什么要将这颗瑥月珠送出来？还通过梦境，将当时发生之事，如实还原出来？”
“这当然是因为他的神国，快要维持不下去了，想于现实之中重建。
宗门相关典籍之中，这种事情也是虽然现在极少发生，但在数万年前，确实屡见不鲜。
刚才我们也看到过，里面是一片。衰败的景象……”
谢怀恩张了张嘴，突然说不下去了，如果对方只是想收集信仰，重建神国，应该早在神国出现衰败迹象之时，就应该着手潜伏。
而不是像刚才看见的那样，满目所见都是衰败死亡的气息，更不应该向外界透露那场大战，和自身重伤的情况。
谢怀恩呢喃，“这……这确实让人想不明白。”
“受限于目前，我们所知太少。先留一个心眼就好，且继续查看之后画面。”
张漪如想的更多的可能，清河府君是否已经彻底死寂？
瑥月珠和梦境，只是他留的后手，但这同样不能解释，为什么他没有趁着还有余力的时候，打开神国于外界收集信仰，重塑自身？
谢怀恩点了点头，带着疑惑，继续操作傀儡。
画面接续之前，只见得鹰隼突得双爪松开，游鱼挣扎着往下方坠去。
两人心中齐齐默念着数字，随着旋转画面中的游鱼越来越小，只过了四五个呼吸就再也无法看清。
不过他们并没有为之气馁，早在看到秘境处于黑暗之时，就对此有所预料。
遂将视线集中在了游鱼将会坠落的沼泽所在。
七八个呼吸之后，下方荡起阵阵水波，淤泥之下也好似有物蠕动，很快又归于平静。
傀儡继续盘旋之时，谢怀恩道：“以我估算，秘境入口距地面之间，有五六里高。”
张漪如没有出声，只是微微点头，对方有此姑娘，想必下次探索的时候，傀儡飞行的高度就可以有所下降。
鹰隼视线微微抬起，开始沿着一个方向飞行，画面之中依旧是一片衰败的迹象，灰云低沉，闪电如游龙般穿梭其中，好在傀儡飞行之时，一直保持足够的高度，并没有闯进雷电之中。
下方大片沼泽之外，偶尔能在土丘林地之中，看到一堆堆好似白骨般的巨大事物。
偶尔扫过远处，也可见倾颓断裂的巨大廊柱和宫墙残骸，证明这里曾有过宏伟的建筑，但如今皆被死寂与污秽覆盖。
半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两人并没有的画面之中，确实看到有活物的踪迹。
随着画面再次出现那轮明月，谢怀恩散去法诀。
张漪如掐动法诀，微微调整了瑥月珠的方位，然后指了指河水，道“带一条大些的鱼，再查探几次。”
谢怀恩点了点头，左手往河中虚探，一条十几斤的青鱼被他术法拘了过来。
接着如想之前一般，将青鱼与傀儡一起扔向秘境入口。
这次的探索自然要更深入一些。
整整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毛羽焦黑散乱的鹰隼傀儡，终于秘境入口飞出。
两人于溯影之中，看到了更清晰的画面。
一条长长的黑水河流，随着傀儡高度的降低，逐渐清晰映入眼前。
鹰爪下的大青鱼坠落河中，数条惨白、滑腻、看不出原貌的触须状物，猛地探出，瞬间将鱼儿卷住拖入水中，只留下一圈波纹与水面回荡。
河岸之上，是一片形态扭曲的枯木，枝杈刺向昏暗的天空，如狰狞骨骸般矗立其中。
越过河流又是一片巨大的沼泽，不时有气泡咕噜噜往外冒出，淤泥之下可见一些巨大而怪异的轮廓——像是被半埋的、覆满粘稠污物的怪鱼骨骼，或是甲壳变异、大得惊人的螃蟹尸骸，
它们寂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诉说着某种不祥的死亡。
偶尔有百十丈的巨石，耸立其中，显得突兀而不协调。
几道雷电轰在傀儡身上，整个画面极速翻滚，很快又被赤白的闪电笼罩。
恢复平衡之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湖泊，湖泊深蓝近黑，平静的不起一丝涟漪。
鹰隼回转，越过沼泽与河流，入口处的明月再次映入眼前。
随着溯影结束，张漪如与谢怀恩面色凝重。
“目前看来，此处神国秘境，的确处于衰败边缘”
谢怀恩深吸一口气，根据宗门典籍中相关记载，神国崩溃后，这是最常见一种遗迹形态。
这意味着下方非但危险，且收获也远不如之前想象丰厚。
“张师弟莫非没有察觉，这次出入秘境，画面的最初就是一条河流，而在之前的那次探索中，这条河流并没有出现。”
张漪如皱了皱眉头，谢怀恩忽视了这么一个重要的情节，感不满。
“这……”
谢怀恩稍一回想，就觉察出自己忽略的事情，有多么重要。
这意味着秘境中的环境，要么随时发生变化，要么每一次进去，出现的地方都是不一样的。
这意味着什么样的危险，几乎不言而喻
谢怀恩瞬间惭愧，太过关心危险与收获，竟然把这点忽略了。
嘴巴张合几次，略带羞愧的问道：
“对于这种情况，师姐如何看待？”
“继续有下一次探索，之后再做确认。”
“好……”
谢怀恩对张漪如的洞察能力已然信服，这次他一下抓了两条大鱼，将它们和傀儡一起丢进秘境的入口。
只是这次进去之后，刚刚过了十几个呼吸时间，谢华恩就脸色一变。
然后，一脸心疼的道：“不知遭遇了什么东西，傀儡断了联系。”
张漪如微微皱眉，问道：“除了剩下的溯影览岳隼，还有其他傀儡吗？”
谢怀恩此时也不藏私，回道：“还有一只暗影蜘蛛和一只探幽蜂，不过此两者都不适合应对目前的情况。”
张漪如稍有诧异，宗门之中的傀儡传承，向来不甚起眼，谢环居然有如此周全的准备。
不过联想到对方此前水行之气已然圆满，正是缺乏水行灵物之时，也就不惊讶了。
“最后一只鹰隼傀儡不能随意损耗，且换一种探索方式，每次进入秘境之后，只看一眼下方就行，保证在三息之内，必须出来。”
张漪如稍作思量，说出新的建议。
“是。”
谢怀恩言听计从，此前因自己有所准备，而生出的傲然之气，已然消失无踪。
遵循快进快出的计划，又探索了一次，两人终于确认每次进入秘境，所出现的地方都不一样。
这就是一个好消息，也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可以在快进快出的探索之中，对秘境有更全面的了解。
坏消息是，意味着两人进入秘境之后，可能相隔极远，就算彼此身上携带感应符箓，两人所面对的风险，也必将呈倍数上升，这无疑让他们有些踌躇。
不过，探索的计划还是得以继续，随着对秘境进行了数十次极短时间的探索之后，两人算是对眼前秘境，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番神国遗墟，虽然处于衰败之中，却出奇的广阔，粗略估算，足有两千多里方圆。
且有两次匆匆一瞥见，能见到几抹绿色，这无疑给予两人极大的希望。
张漪如结合探索所见，开口道：
“这不是普通的衰败死境，下方地域如此之广，足见清河府君生前实力，远超一般地只神灵。
结合李明非梦中所言，此地当年经历的毁灭亦远超寻常。
修士星斗大阵之下，诸多的山水神灵，冥府鬼屋，只怕都在劫难逃，如此怨念、死气、神力崩溃后的异种能量交织，可以想象，将演化出何等污秽邪戾之象。”
谢怀恩沉默，心中的贪婪也散去了大半，望了一眼头顶的瑥月珠，一时拿不定主意。
只是，一想匆匆闪过的两抹绿色，且到战争之前，正值清河府君三千大寿，众多宾客必然送来许多礼物，哪怕时间消磨，也必然留下诸多珍品。
就此回转宗门，却又万万不甘心就此退回。
于是，仔细思虑之后，才道：“不知师姐如何作想，就我而言，莫如进去一趟，了解更多的情况，也好让宗门有更充分的准备。”
话语虽然言不由衷，张漪如却明白他的意思，沉默了几息，终于点了点头。
有开元二重的修为，又有‘正阳赦神令’和‘六阳护神符’，她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
谢怀恩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张漪如会选择回禀宗门，于是趁热打铁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师姐当知，此类遗迹之中，除了环境险恶，最需警惕的便是两种东西，
一是，浓烈怨念与残存神力结合，所化的邪灵。
此灵或有形或无形，擅攻人心神，惑人五感，需有护佑神魂之物方可。
师姐有六阳护神符，我却只有几张寻常符箓，所以不如将‘正阳敕神令’于我携带如何？”
张漪如表情微微一滞，不过念着对方实力比自己低，且进去之前，必然会携带感应物品，也就点了点头。
谢怀恩大喜，有此赦令便是那清河府君死而不僵，也足有逃脱的机会。
遂继续道：“其二，便是依靠吞噬此地污秽能量为生，对闯入者气血极为敏锐的各类怪物，其形态各异，悍不畏死，方才那触须，恐便是其中之一。
其三，既然是水府神，自然少不了各种变异的虾蟹水族，”
“不仅如此，师弟别忘了，是谁将照影蜃楼珠一一找回，且拼接完整？”
张漪如补充道，目光依旧停在那残留的画面上，告诫道：
“此地曾是水府神国，受污染的水脉精怪，自然不少，不过清河府君之父，贵为龙君，其本体必然也是蛟龙之属。
清河府君作为其子，必不能视其为等闲水神。
若他已经消亡，自然最好，其若还在，则此中，必定万分危险，切记不能贪心才好。”
“师姐放心，我必不会忘记。”谢怀恩点头，这也是他讨要正阳敕神令的原因。
两人只是沉默片刻，就再度交换意见，制定了一个简要的探索预案
首要问题便是自身安全，进去之后，第一时间向对方靠拢，不要留恋秘境中可能存在的灵药，灵材，也尽量不要使用颢月宝镜，容易惊动各类感知敏锐邪物，一切等汇合之后再说。
其次，遇小股秽怪，速战速决，避免缠斗，遇邪灵或无法理解之现象，立刻固守心神，绕路迁回，
若感知到无力应对的危险存在，不惜一切代价立即撤离，无需等对方，但需要在接近出口，确保自己安全时时，作出示警。
最后，无论两人是否在一个时辰之内汇合，都必须悄然撤离，回来之后再商量下一次探索的计划。
两人又说了一些需要注意的细节，张漪如看了一眼水中入口，有些皱眉的道：
“此行凶险远超预期，你我二人需同进同退，却还需要一个人来维持出口的存在。”
谢怀恩亦是点头，
“确实，‘叠月’之象依赖天时，月移影动，需有人时刻调整瑥月珠的方位，方能保持通道稳定。
此人责任重大，需绝对可靠，且至少需有一定自保之力，应对可能的外扰。”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浮现一个人选。
“唯有唤李明非前来。”
谢怀恩语气肯定，却带一丝无奈，“他虽修为不足，但心思缜密，知晓轻重，只许我们设定一个防护阵法，做好遮掩，想必不会出什么错漏。”
张漪如沉吟片刻。
让一个外门弟子参与此等秘事，承担如此重任，实非所愿。
但眼下确无更好选择，宗门援手来不及，此地更不可假手他人。
遂点头道：“也唯有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