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峰的烽烟尚未散尽,洛神谷的异兽嘶吼又撕裂了暮色。护山大阵的灵光在兽潮冲击下明明灭灭,各洞府的弟子们握剑的手沁出冷汗,却始终没等来那个熟悉的身影。
大长老闭关的玄冰洞外,石阶上已积了三寸新雪。往日里,只需他袖袍一拂便能平定的乱局,此刻却如野火般蔓延。弟子聚在山门外窃窃私语,有人说看见大长老上月骑着青鸾往东海去了,也有人赌咒他定是坐化在闭关密室,连灵堂都来不及设。大长老没有出现使大家有了无尽的遐想,毕竟他是宗主指定看管洛神谷的人。
\"若大长老在,何至于让那些异兽冲击护山大阵?\"下霞洞的掌事长老啐了口血沫,腰间的传讯玉符早已碎裂。这话像根毒刺,扎得各洞长老脸色发白——谁都记得几年前血月之灾。
暮色四合时,后山的寒鸦突然惊飞。有胆大的弟子攀到玄冰洞顶,竟看见洞门缝隙里渗出缕缕黑气,腥臭如腐尸。这发现让所有猜测都变了味,连最乐观的人都开始揣度:难道是闭关出了岔子,被心魔反噬了?
夜风卷着血腥味掠过碑林,新立的墓碑上还没刻完名字。各洞府的灯火明明灭灭,没人敢高声谈论,却都在暗中握紧了法器——若连最后一根定海神针都断了,这洛神谷,怕是真要沦为异兽的巢穴了。唯有主峰之巅,三长老凭栏而立,望着玄冰洞方向,指尖的龟甲已裂开细纹。好像洛神谷已经是他的一样。
其实半年前大长老一闭关没有多久,好像一切事情就慢慢发生了。
密室的寒玉床上,大长老双目紧闭,周身萦绕的灵气却比往日滞涩了三分。他眉心微蹙,只当是闭关冲击瓶颈的正常反噬,浑然不觉门缝下正悄然渗入一缕极淡的青雾。
门外的阴影里,凌林指尖凝着幽蓝灵力,正缓缓渡向密室的灵眼。那灵力中裹着的\"蚀心散\"无色无味,只需每日以灵力为引送入,不出三月便能让大长老在毫无察觉中灵脉寸断。他望着密室石门上\"闭关勿扰\"的符文,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处理掉那具护关弟子的尸体时,血腥味还残留在指缝间。如今他换上对方的服饰,每日辰时准时来此\"护法\",谁也未曾怀疑过这个总垂着眼帘的\"新晋弟子\"。石缝中渗出的灵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凌林知道,那是毒药开始侵蚀大长老灵力的征兆。
远处传来晨钟,凌林迅速收回手,转身时已换上恭谨的神色。廊下云雾缭绕,遮掩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狠戾。密室之内,大长老猛地呛咳一声,一丝黑血从唇角溢出,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他掐了个清心诀,只觉胸口闷痛更甚,却依旧未曾想到,致命的毒刃,正披着护法的外衣,日日刺向他的灵海。
大长老被毒害一事到现在皇浦云都还不知道,大长老可是他最重要的左膀右臂。有时候皇浦云自己也是太过大意。
谷中弟子望着天际盘旋的苍鹰,手指无意识绞紧了腰间佩剑——自异兽围谷后,大长老没见到之外,皇浦云便再未踏回谷中半步。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宗主了。
夜幕低垂时,两道黑影自云雾中疾坠,玄衣劲装的弟子如狸猫般落地,靴底沾染的露水在青石上洇出深色痕迹。二弟子苏清立在望归崖边,玄铁面具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薄唇。他身后,两百名精锐弟子结成雁阵,鸦雀无声地隐入密林,剑穗上的铜铃早已被棉布裹紧。
\"师父有令,秘密潜回洛神谷,没有他的指令不能轻举妄动。\"苏清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划过石壁上新鲜的爪痕——那是昨日撤离的赤瞳雪豹留下的印记。三日前,盘踞在断魂涧的异兽突然如潮水般退去,连最凶戾的铁翼雕都敛了爪牙,消失在西南密林深处。
此刻的洛神谷确有几分太平景象。晨雾漫过洗剑池时,能听见药童哼着小调晾晒草药,巡逻弟子的脚步声惊起竹丛里的山雀。只是守在谷口的暗哨都知道,那些消失的异兽并未远去,每夜仍能听见黑松林传来低沉的嘶吼,像巨兽在黑暗中磨牙。
苏清站在望归崖上,摸了摸腰间那枚青铜令牌。皇浦云的信笺上只有八个字:\"异兽暂退,人心难防。\"晨风吹动她额前碎发,远处的云海翻涌如沸,不知藏着多少未散的阴霾。
雷鸣在自己的静室中盘膝而坐,脸色苍白如纸。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四周布下的聚灵阵正缓缓运转,将天地间的灵气汇聚而来。他双目紧闭,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正引导着体内微弱却精纯的灵力,一点点修复受损的任脉。
这次主峰之行,为救阿禾等人,他强行催动灵力,以至任脉遭受重创。任脉乃阴脉之海,受损之后,灵力运转滞涩,稍有不慎便会牵动伤势,引发剧痛。此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灵力在流经受损的经脉时,如同细流穿过布满礁石的河道,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
他不敢有丝毫松懈,脑海中偶尔闪过主峰之上的惊心动魄,阿禾他们安然无恙的身影是他此刻最大的慰藉。他知道,唯有尽快养好伤势,才能在这动荡的局势中,更好地守护自己在乎的人。
静室外,是父母担忧的目光,是他们欲言又止的关切。雷鸣心中并非不愧疚,他知道父母思念自己,渴望能像从前一样,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说些家常话。但他如今的状况,实在无法分心。每一次与父母相见,他都要强打精神,掩饰伤势的沉重,生怕他们担心。
“父亲,母亲,待孩儿伤势好转,定会长伴膝下。”雷鸣在心中默默说道。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再次将全部心神投入到疗伤之中。静室之内,唯有灵气流动的细微声响,以及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他知道,这场与伤痛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他必须坚持下去。
三更时分,客栈房间内烛火摇曳。阿禾捧着青瓷砚台研墨,墨条在砚台里磨出沙沙轻响,抬头望见大师兄玄青道袍上还沾着夜露,他刚从西峰查探回来。
皇浦云枯瘦的手指捏着茶盏,茶烟袅袅模糊了他半边脸。\"说吧。\"浑厚的声音混着茶香漫开,\"各洞府是何态度?\"
大师兄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纸册,指尖点过上面朱砂标记的洞府名:\"上霞洞主愿率三百弟子驻守断魂崖,下霞洞已备好八十张符箓,就连最偏僻的寒水洞也遣人送来二十坛烈酒御寒——这十六处洞府,弟子愿以性命担保其赤诚。\"
阿禾突然插话,指尖绞着衣袖:\"可清风洞的刘长老今日送来的护山大阵图谱,弟子发现第三页阵眼画法被人动过手脚。还有...\"她声音低了下去,\"方才经过账房,听见吴师兄说,寒玉洞昨夜曾派人下山采买伤药,而不是去药殿拿药,可他们洞府明明无人受伤。\"
皇浦云将茶盏重重磕在案上,茶水溅出几滴在宣纸上,晕开墨点。他抓起朱砂笔,在纸册上\"寒玉洞\"三个字上狠狠画了个叉,墨色几乎要透纸背。\"知道了。\"他望着窗外沉沉夜色,声音冷得像崖底寒冰,\"让暗卫盯紧那几只老狐狸,告诉上霞洞长老,三日后卯时,我要在望月台看他演练阵法。\"
烛火噼啪一声爆响,将三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更长。阿禾望着师父鬓角的飘发,忽然觉得这夜比山间的雾还要浓重。
阿禾手中的茶盏险些脱手,青瓷边缘在掌心磕出一道红痕。皇浦云静坐的身影猛地一震,案头镇纸\"啪\"地坠地,墨锭滚到脚边裂成两半。
\"慌什么。\"皇浦云的声音比寒潭更冷,可阿禾看见二师兄苏清垂在袖中的手指正微微颤抖。苏清脸色惨白如纸,玄色道袍下摆沾着几片枯叶,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弟子...弟子不敢妄言!洛神谷…出…大事了,大长老闭关密室石门从内反锁,师弟们撞开时...大长老他...\"
皇浦云霍然起身,腰间玉佩撞出清越的脆响。阿禾从未见皇浦云走得这样快,广袖在穿堂风里翻卷如惊鸟。一行人火速往洛神谷赶。
大长老闭关密室在主峰绝壁下,平日里云雾缭绕,此刻却透着刺骨的死寂。守在石门外的两名弟子见宗主赶来,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牙关打颤说不出完整的话。
\"让开。\"皇浦云的手掌按在冰凉的石门上,那门上雕刻的八卦阵图突然泛起诡异的红光,随即迅速黯淡。阿禾注意到石门缝隙里渗出几缕极淡的黑气,细嗅之下竟有甜腥的铁锈味。
苏清突然抓住阿禾的手腕,他掌心的冷汗浸透了她的袖口:\"师妹你看,那是...\"
阿禾顺着他颤抖的指尖望去,只见师父推开的石门后,大长老端坐的身影僵在蒲团上,银白长须垂落胸前,双眼圆睁望着穹顶。他身前的青铜香炉倾倒在地,三炷未燃尽的清香断成数截,而那身象征辈分的绛紫色道袍前襟,正缓缓晕开一片深黑的血迹,宛如雪地里绽开的妖异红梅。
主峰此刻已被各洞府弟子围得水泄不通,青蓝道袍与玄色劲装交织成流动的色块,却压不住空气中的死寂。
偶有弟子以灵力裹着私语飘向身旁,指尖悄悄比划:\"大长老早些日子还在讲经堂传功,怎就...\"话音未落便被同伴狠狠掐住手腕,顺着对方示意望去——宗主皇浦云正从大长老闭关密室出来,墨色道袍下摆还沾着未散尽的风尘,银簪束起的长发因刚刚急促飞行微微散乱。
他径直掠过殿前白玉广场,衣袂带起的劲风扫得前排弟子衣袍翻飞。守在问心殿外的长老连忙迎上:\"宗主,大长老他...\"皇浦云未等他说完便推开殿门,殿内铜鹤香炉的青烟骤然扭曲,立马的气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三长老虽表面看起有些痛苦,但偶尔露出的笑容出卖了他。
\"何时发现的?\"皇浦云声音沙哑如磨砂相击,探向脉门的手指猛地缩回——那触感竟如寒冰刺骨。
幽暗的大殿内,檀香袅袅。皇浦云玄色锦袍上绣着暗金龙纹,他负手立于丹陛之下,目光如炬扫过两侧列席的长老。诸位长老皆着各色道袍,或鹤发童颜,或面容枯槁,此刻尽皆垂首,敛声屏气。
\"大长老猝然离世,此事蹊跷。\"皇浦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在殿内回荡。他缓步走到首位空着的玉案前,指尖轻抚过冰凉的石面,\"上霞洞府长老何在?\"
人群中,一位身着紫霞道袍、须发半白的老者应声而出,躬身行礼:\"在。\"
皇浦云转身,目光锐利如刀:\"命你即刻带人彻查大长老死因。三日之内,我要知道他中的究竟是何毒物,何人所下,背后可有同党!\"
上霞长老身形微顿,随即沉声应道:\"领命!\"
殿内死一般寂静,唯有烛火噼啪轻响。各洞府长老神色各异,有的面露忧色,有的眼神闪烁,却无一人敢抬头直视皇浦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沉寂被一声茶盏轻磕打破。皇浦云垂眸吹着浮沫的手指一顿,淡淡抬眼时,目光已落在三长老身上。那眼神并非利刃,却如秋水掠过寒潭,叫人莫名发紧。
三长老右手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象牙念珠猛地撞出细碎声响。他蜡黄的面皮骤然绷紧,浑浊的眼珠慌忙垂下,宽大的袍袖下,指节已攥得发白。方才还在侃侃而谈的嘴唇抿成细线,连带着花白长须都微微颤抖。
皇浦云喉间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嗤。他分明看见老东西后颈渗出的细汗,正顺着褶皱滑进衣领。那串盘了三十年的念珠此刻像烧红的烙铁,被死死掐在掌心。
\"三长老觉得,\"皇浦云忽然开口,语调平缓得听不出情绪,\"大长老的死因,当如何?\"
檀香雾气中,三长老的肩膀猛地一沉,仿佛被无形巨石压住。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吞了把沙:\"自、自然是严查......\"
\"哦?\"皇浦云尾音微扬,目光转向窗外。檐角铁马在穿堂风里叮当作响,惊起几只灰雀扑棱棱掠过青瓦。他捻着茶盏的手指轻轻摩挲,青花盏沿映出三长老僵直的背影。
有些戏,不必拆穿才更有趣。皇浦云望着天边流云,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