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鹿指尖刚滑过故事书翻页,纸张边缘触在指腹下,带起淡淡的干涩摩挲感。
手肘蹭到桌面的一角,余光透出一抹细微的颤动,
她声音本已收敛,却还是被眼前的情绪牵动了。
她本想再多问两句,手指微微停顿,还未开口,甜豆突然蹬着椅腿发出一声轻响。
那脆响夹杂在屋内静谧中,瞬间将她从思绪里唤回现实,
目光随之落回身前桌面。
小孩子目光灼灼,仰头望来,把一整个依赖的眼神都投在钱小鹿身上。
那黑亮的眼睛专注而直接,小小的身板贴近桌面边缘,
两臂撑住,睫毛跟着呼吸晃动,影子在脸颊下摇曳,
像在用全部注意力等待她的续讲。
司郁整理着桌边物品,还回头朝这边笑了笑:
“你别太紧张,他喜欢听故事,也愿意黏人,等你讲完他就能睡得踏实。”
钱小鹿咬住唇边,下意识避开对方目光,呼吸变慢。
她的视线却还是悄悄落在司郁的脸上,捕捉到一片温和。
那份温柔落在夜色弥漫的灯下,仿佛房间也随那一点光变得暖意荡漾。
可她不敢让目光停留太久,手指无意识捏紧了书页,
怕那亲近烫伤自己已经放松些许的防备。
燕裔站在对面,动作稳重,把壶斟满。
他低头把温热的水递到甜豆手边,不动声色地说:“喝口,别光闹。”
声音平缓,眉眼沉静,看似随意,却顺手帮小孩理正了歪掉的领口,
衣领恢复整齐,动作极轻。
屋内光线柔和,连带着空气里浮动的紧绷感都淡下来。
钱小鹿试着平复呼吸,将心绪按下,
重新翻开故事书,书脊发出细微声响。
她努力让嗓音保持平稳,尾音收得柔软。
呼吸间仿佛还残留家里陈旧书页的味道,像哥哥给小妹讲睡前故事一样,
那种娴熟而温和的节奏。“很久很久以前,有只小熊在森林里迷了路……”
甜豆身形半倚在司郁和燕裔之间,一只小手时不时捏住燕裔衣角,
过一会又转去拽钱小鹿的袖口,力道轻轻,
带着几分新人,小肩膀隔着布料传来浅浅热度。
钱小鹿刚讲到小熊在寻找亮光的章节时,甜豆主动探过身,
靠近桌上的故事书,小指尽量伸直,点在插画页面上描绘的小熊之家。
气氛变得安静,细碎光影在纸页上晃动。
司郁脚步带着力道轻快地走回来,手中拿了一盘切好的水果和几份小食,
放到桌上时,盘子碰到桌面发出一阵脆响。
甜豆仰头望向司郁,嘴角弯起极浅极细的笑,
那笑意只浮在唇间,没有发声,却叫人无法忽略。
在座的大人,无一不是被这个动作逗得心软。
燕轻轻揉了揉甜豆的后脑勺,掌心落在柔软发丝上,她靠得很近,声音低深:
“听会儿故事就要睡觉,不能一直缠着姐姐。”指腹微动,顺着孩子发旋画圈。
甜豆几乎要埋进燕裔怀里,小身子蜷缩在他怀中,一双胳膊紧紧环住,嘴巴却露出了点倔强。
她仰头看了一眼姐姐,视线闪躲,好像还想争取些什么。
客厅落地灯亮着,光影在桌面晃动。
钱小鹿对着这一幕,下意识也跟着笑了起来,脸上的疲惫褪去些许。
她刚抬眼,与甜豆的目光交错片刻。
情绪像是被甜豆感染一般,眉梢终于舒展。
钱小鹿垂下眼眸,声音还带着点颤意,“你一直都很棒。”
说完,她用筷子轻轻拨了下碗边,指尖收回,又将手拢在膝前。
她语气虽软,却难掩真诚。
司郁闻言,嘴角勾出一个笑,她瞄了她一眼,拿起糖水盏,将瓷碗推到钱小鹿面前:
“来,都喝点,暖暖身子。”
钱小鹿顿了顿,低头看素白瓷碗冒着热气,杯沿沾出一圈雾。
指尖贴着杯壁烫了一下,她下意识弹开,再抬手把碗端起,呼吸间被甜香环绕,不由自主喝了一口。
屋里暖气充足,体感舒适。
燕裔坐得端正,双腿交叠,视线沿墙壁巡回一圈,窗帘遮住夜色。
他静默片刻,忽而将目光落在司郁身上,语调低缓:
“你说需要我帮忙的,和她有关吗?”
话音刚落,他指节敲了敲桌面。
司郁没急着回答,她靠在椅背里,手指习惯性地敲打着餐垫,在安静里断断续续传来脆响,
眉眼间稍带点责备,嘴唇抿紧片刻。
“小燕叔叔你说话太直接了点,你这不是直接让人揭开伤疤吗。”
她顿了几秒,目光扫过燕裔,身体稍向后一缩。
燕裔:“是我言语不周。”
他说完,把手收回桌下,目光垂低,不再多说。
钱小鹿愣住,手中碗的温度透过指尖慢慢渗入掌心。
她静止在灯光下,眸光与夜灯在餐桌上交错,墙角的灯影拉长了轮廓。
她下意识握紧碗沿,拇指微微摩挲着细腻的瓷面,呼吸略显轻缓。
四周静谧,无人出声,桌上的糖水余温尚在,房间里只听见细微瓷器撞击的声响。
她望着自己的倒影沉默片刻,视线垂落在夜色下桌面淡淡的水痕,只觉得心头莫名发烫。
今晚的温泉、糖水、这些陌生的温柔,全是她未曾拥有过的安全感。
一时间,她喉咙发涩,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其实……其实没事的。”
她下意识压了压嗓音,指尖在膝头微微收紧。
呼吸落在寂静的房间里,带出一丝细微的波动。
她的目光下移,视线停留在自己交叠的手指上,指节不自觉磕碰着衣料。
桌上的水杯映着暖黄灯光,杯壁泛着柔和的反光。
她原本想开口,说自己只是今晚太累,声音在喉咙处轻微震动了一下,却始终未能出口。
滑落的发丝贴在脸颊边,她侧了侧身,抬手掩了掩额角,
迟疑间余光瞥向桌面。
那些琐事可以再慢慢说一遍的。
但这些轻描淡写的话到嘴边,却仿佛被堵住,
声音只挤出一声很小的叹息。
她的肩膀略微下沉,唇角拉紧,
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整个人陷入短促的沉默。
空气安静下来,连客厅里的钟摆声都缓了一拍。
司郁停下调整椅背的动作,含笑注视着她,没有催促什么,只在柔光下偏了下头,
用几乎不会给人压力的语气低声道:
“等你想明白、想说的时候再跟我们讲。”
话音刚落,侧身端起一杯水。“但是有的事情我需要先交代。”
甜豆蹬着小脚努力朝钱小鹿挪过来,忙把故事书往她方向推一点。
他的小手抓紧姐姐衣袖,指关节轻轻发白,一副非要让钱小鹿继续给他讲下去的劲头。
房间灯光洒在孩子乱翘的发梢,照出他的专注神态。
钱小鹿轻抚一下甜豆的手背,像是确认安全感,
又顺势抬起头看着孩子,脸上的线条柔了些。
嘴唇微动了两下,声音也莫名有了底气:
“后来,小熊找到自己的朋友……不是很孤单了。”
她视线在桌上停顿,指尖还贴着甜豆的手。
甜豆听着,眼睛越发明亮,缓缓仰起小脸,灯光映在他圆润的额头上,
看上去特别赞同故事的结局。
屋内静悄悄的,他的注意力全部投在那句话上。
司郁微微点头,目光平和落在甜豆身上,自然地道:“你也是。”
语调低缓,没有多余解释。
钱小鹿蓦地愣了一下,视线因为这句略有迟疑。
隔着桌面,她悄悄望向燕裔,对方眉眼清冷,没有看向任何人。
室内温度似乎攀升了一点。
屋外风声渐渐停歇,只剩楼下偶尔传来的猫叫。
厨房那边的灯影在墙上晃动,人声寂静,整个空间显得格外温和。
司郁忽然起身,整理了下衣摆,步子轻快地往房间走去。
她打开柜门翻找宵夜,动作间还回头交代一句:“你们等着,我马上回来。”
门缝里洒出的灯光带点烟火气。
桌旁三人一时间沉默了下来,没人出声。
空气中只有钟表的滴答和远处微弱猫叫,一切静谧得刚刚好。
燕裔看甜豆已经听完故事,连偷偷吃的小零食也解决了,就直接把他抱起来。
动作干脆,怀里的孩子身体松软,安安稳稳伏在他肩头。
燕裔微调步伐,准备带甜豆回卧室睡觉。
甜豆被抱起来的一瞬,还把小脑袋在钱小鹿肩膀上蹭了蹭,整个人眷恋地粘着她,
像是舍不得结束故事环节。
不等姐姐回应,小孩就开始微微打哈欠,眼皮如拉不开的窗帘般越来越沉,
钱小鹿柔声哄着,轻轻俯身靠近,伸出手指帮他捋了捋额前碎发。
她的指腹在孩童发丝间缓缓移动,动作格外细致:“明天再讲,好不好?”
她声音柔软低缓,似乎连空气都因她语调变得温和。
话音刚落,她微微侧头看着甜豆,眸中带着静静的包容。
甜豆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睁着亮亮的大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他的睫毛轻微颤动,嘴角不自觉往下撇了一下,
随即整个人安静地埋进了燕裔怀里。
燕裔低头将他揽紧。
抱住甜豆后,他站起身来,身形挺直,嗓音依旧沉静,却刻意压低了些许:
“好了,回去刷牙才能睡。”
屋内灯光在他侧脸勾勒淡淡线条,
他抬眼扫过众人:
“你们也早点休息。”
钱小鹿愣了一下,指尖敛紧,手不知如何放就缩到身侧。
她目光短暂游移,眸光略显慌乱,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
想要回应什么,嘴唇张了张,
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没有足够的身份去说什么。
她微微低头,努力镇定,但没开口,怕打扰他们。
还未来得及组织好语言,便看到燕裔已经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门口。
房间里的灯光柔和流淌,把她的影子拉长在桌旁。
钱小鹿坐在桌前,掌心还攥着那只白瓷碗,指节微微泛白。
她望着燕裔和甜豆的背影逐渐没入门廊,只觉得四周一下子静下来,
能听见窗外细碎的夜风声。
此刻她还未彻底回过神,
一阵脚步声又从另一边传来,只见司郁慢慢踱步回来,怀里藏着一堆东西——
几瓶啤酒,一袋腌好的小牛肉,还有几串竹签,
隐约能闻到密封袋里漏出的咸香气息。
司郁环视了一圈,将东西悄悄搁在窗台边,摸索时小心翼翼。
她把几样食物排列整齐,动作里透着无法掩饰的得意。
“嘘,别让甜豆和小燕叔叔知道,要是被抓包我可要挨说。”
她说完瞟了眼门口,带点顽皮的神色。
钱小鹿忍不住轻轻笑出声,声音很小,与以往不同,她第一次躲不开内心的真实轻松。
她低头打量着放在烤炉边的小烧烤架,那种期待混着一点偷偷的兴奋,
爬上心头却没表现出来。
司郁弯腰朝她招呼,手指比了个方向,
“来,小鹿,你会串吗?我先摆盘,你帮我搞签子。”
灯光晕染,食材的颜色清晰分明。
钱小鹿应声,伸手把小牛肉和蔬菜仔细分两边。
钱小鹿赶忙凑近,重心微微前倾,手指在包装边缘蹭了下,把塑料袋抚平后才慢慢撕开。
里面的牛肉带着点凉意,她弯了弯腰,将牛肉块取出,动作尽量轻盈。
她用竹签小心地把牛肉穿成一串又一串,偶尔停顿指尖,整理着肉块的间隙。
火苗早已被司郁点着,炭火在烤网上方跳跃出细碎光亮。
暗红色的光影落在两人侧脸,轮廓显得温暖柔和。
空气中夹杂着木材烧焦的气味,还有肉香尚未彻底弥散前的安静期待。
“你这个……从哪里搞来的?”钱小鹿偏头,拆完最后一包肉时,轻声问司郁。
她收起手里的塑料袋,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和玩笑。
司郁挑眉,把沾有油渍的纸一叠塞在一旁,
“还能从哪儿,厨房囤了一些。这个前厅本来就是可以烧烤的,你不要怕烧了房子。”
钱小鹿被逗笑,唇角扬起。
她望向司郁,眼眸下倒映着微弱火光,眼底浮现出一种新鲜好奇。
手指转动剩下的竹签,将牛肉正反调整。
她把牛肉依次串在三根竹签上,每串都压实平整。
把最后一串递过去时,她不自觉低头、调整了下手势,
确保没有油滴到地面,然后才把牛肉串小心放进司郁掌心。
司郁接过牛肉,单手翻转竹签,顺手摊在烤网上。
把三串牛肉铺得均匀。热气晕开,肉香很快渗透出来,
伴随炭火微微的噼啪声,整个空间充满浓郁烤肉味。
司郁转身拎起一瓶冰镇啤酒,用拇指撬开瓶盖,
玻璃瓶传来细微振动。
递出一瓶给钱小鹿,语气带点叮嘱:
“少喝一点,待会儿要睡觉。”
钱小鹿拿着啤酒顿了下,目光在瓶身上徘徊。
冰冷触感贴着掌心,她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把瓶盖旋开,扬着一抹真诚笑容:
“其实我很久没这样吃东西了,感觉像同学聚会。”
司郁看她那副腼腆样,忍不住朝她眨了下眼,在火光里显得格外自在:
“不然呢,生活本来就该有点胡闹。”
两人偷偷举杯靠近,碰撞声很轻。
啤酒里冒出的气泡贴着瓶口,不时炸成小泡,
一道泡沫滑到钱小鹿唇角。
她低头,指腹抹去,动作缓慢,自觉收敛着动作。
她喝得很慢,有意节制,将酒液咽下才微微调整呼吸,生怕显得生疏或唐突。
司郁却已经轻松畅饮,仰头就是半瓶,只余瓶内轻晃。
他把空瓶稍远搁在地上,浑然不觉紧张。
烟火气逐渐浓烈,热浪推着肉香翻腾。
烤网上的牛肉渐渐变得焦黄,司郁侧身伸手替钱小鹿把竹签调转,手法游刃有余,
“小鹿,晚上在温泉那边不是吓到你了吧?”
钱小鹿手里还捏着空竹签,嘴唇抿得发白,
短暂避开她的目光,耳后头发被微风吹乱。
她装作随意时笑了一下:
“有一点点吧……你那时候真的好凶,吓死我了。”
司郁略微垂首,嘴角带出淡淡笑意,
手腕拂开火星,神情看起来漫不经心—
“那算凶吗?其实我挺随性,什么时候需要正经我就能严肃,等私底下就自在点。”
钱小鹿眼角晃动着光,眨了眨眼,刚才喝了几口啤酒,
手不自觉在衣角轻轻搓着,玩笑劲更加上头。
她抬起视线,眼中隐约浮现些许跳跃的情绪,竟然多说了一句:
“但你刚才的时候真的很温柔。”
司郁原本微微前倾,肩膀轻轻一耸,目光在桌面与灯光下流转片刻。
低头理了理手边的筷子,才慢声答道:
“嗯,算是吧。偶尔温柔,毕竟小孩子在也不好太凶。”
室外夜色沉着进来,桌子散落的啤酒瓶反射着微弱的光线。
钱小鹿手指在桌面停了一下,她思索着,眼神悄悄飘向墙角方向,
声音放得很轻,语气似乎随空气流动而缓慢。
“小时候,家里除了姐姐谁都不管我,所以习惯了……但其实,被你这样照顾,很新鲜。”
话音落下,她缓缓低头,动作小心地戳着烤串。
牛肉在火光照耀下泛起一层细腻油汁,香气渐浓。
钱小鹿指尖触到签子时有微妙的热度,整个人仿佛安静了下来。
司郁手势利落地拿起一串牛肉,用筷子夹下,
轻巧地放进她的盘子,动作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
“尝尝,这个腌过的,很嫩,不吃完就浪费了哦。”
钱小鹿有点拘谨地用牙签挑了一口,嘴唇沾上些许油点。
入口瞬间,她神情一亮,味道的鲜美超出了预期。
身旁酒精的气息慢慢弥散,她的肩膀逐渐松弛下来,原本紧绷的呼吸也变得平缓。
此刻,她轻轻把剩下的烤串拨弄了一下,语调温和:
“司郁,以后还可以一起吃宵夜吗?”
“不管刚才是不是真的,我都想和你做朋友。”
司郁稍作停顿,动作不急不缓,侧身微微靠近她,
手肘轻触桌面,眼里映出一点点开玩笑的意味:
“怎么喝了点酒变成话痨了?”
钱小鹿脸颊泛起微弱红意,下意识伸手欲推司郁一下,却又在触碰前停下。
她缩着脖子,把脖子埋在围巾里,小声开口为自己辩解:
“我平常也是话痨,不是喝了酒才这样,而且只有你耐心听我讲。”
司郁闻言笑声爽朗,手指在杯沿摩挲了一瞬。
“好好好。本来夜晚不就是讲真心话的时候?”
钱小鹿在桌边坐得直了些,手指轻轻摩挲着啤酒瓶的塑料标签。
她收敛起原本轻松的神色,眼神在司郁脸上停留片刻,
又悄然落到那双拿瓶子的手上。
空气里安静了一瞬,旁边的烤肉香气淡淡浮起。
她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呼吸微微滞重,语速放缓。
钱小鹿低声问:“那你为什么在温泉的时候很凶?不是说温柔更容易让人喜欢吗?你其实凶起来也挺吓人的……”
说完,嘴唇不自觉地抿紧,肩膀向后缩了缩,
指尖还握着啤酒瓶的冷玻璃。
司郁微扬眉梢,嘴角隐约勾起,眼神短暂地扫过几只空酒瓶。
她抬手晃了下头顶上的啤酒瓶,瓶身在灯光下反射出零星的光点。
室内气氛有了小小起伏,她平静道:
“有时候,要让别人信服,就得强势一点。温泉那事,场合不同嘛——”
说话间,她把酒瓶轻放在桌上,发出很轻的碰撞声。
司郁语气松散又带着认真,视线落在烤架上的牛肉。
“有些人软着不管用,得给他点厉害的劲儿。而且你忘了,你当时可是闯进来的人,而且给我的第一印象也很差好吗。”
说完,她用夹子翻动烤肉,动作略带随意。
钱小鹿愣住,掌心的啤酒冰凉。
啤酒气味和肉香一起涌上来,她双手却没有再移动。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外面偶尔传来的夜虫响动。
她身体微微侧了侧,嗓音略微粗哑,小声问:
“你觉得我是不是很难伺候?就像吴澜那样觉得。”
说话时,她下意识用手指绞着衣角,目光飘忽,瞄了一眼司郁,又快速移开。
司郁歪头,嘴角露出一丝揶揄的意味,眸子亮了一下。
“不难,你只是前些年运气不好。”
她看着钱小鹿眼里的迟疑,把筷子慢慢放下。
钱小鹿微微点头,指尖在衣角停留。
她盯着餐桌上的纸巾发愣,
透过空气里杂乱的气味,
忽然呵呵地笑了下,
声音低低的。
气氛随着她的笑声变得松散了一些。
“其实我蛮想再讲几个故事,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烦。”
她低头说着,颈后微弯,像在犹豫。
司郁摇了摇头,伸手又把一串牛肉从烤炉上取下来,
递到钱小鹿嘴边。肉的热度带来一阵轻烟。
“真想讲,就跟我说。”
她的话不疾不徐,带点随意,眼中笑意藏在里头。
钱小鹿没敢直视司郁,只是接过牛肉咬了一口,咀嚼时忍不住偷看她。
牛肉的咸香包裹住她的最后一个问题,声音有点轻却带着试探:
“司郁姐姐,以后我们可以一直像今天这样吗?”
司郁靠在窗台边,手肘随意撑着边缘,视线慢慢移向窗外夜色。
窗外远处零零落落的灯火闪烁,他微微侧头,
只极轻地开口,声音掺在夜晚安静的气息里:
“小鹿,人有聚散,我还没能帮你清理好你家里的事情,说这些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钱小鹿稍抬下巴,视线顺着桌沿,望进他的眼睛。
呼吸间带来淡淡酒香和刚刚烤过肉的余味,空气中隐约混杂起木炭热力未尽的温度。
两人的距离被桌沿压缩到狭窄几寸。
她下意识拨弄桌上的啤酒盖,有些失落地低声说:
“确实不合适。”
人家已经答应帮自己了,
桌面上的水渍映着虚影,她手指无意识地点了几下,目光落在桌角。
怎么可以妄想着和人家做一辈子的朋友呢?
司郁并未察觉她心底全部思绪,但看着她嘴唇轻轻抿起、眉头微蹙,
也猜到她又陷入一些消极的念头。
她呼吸停顿了一瞬,看向窗外黑暗,又转回她身上。
叹道:“不要多想好不好?咱们现在的任务是不是还没完成。”
钱小鹿点点头,眸子里闪起一丝光亮,喜欢的食物气味还残留在空气里,
她侧过脸,神情稍有振奋,为那不远的未来感到安慰。
是啊,没什么比解决当下困境更重要的事情了。
夜色愈深,整屋显得特别安静。
湿润的晚风透过半开的窗缝,房间似乎都笼在一层夜风包裹的潮湿感里。
窗外偶尔响起稀疏的车鸣,透进来只有断续的声音,像时间都安静下来一样。
烤炉里的火苗渐渐收敛,橙黄色的光在墙上摇曳,
投在钱小鹿和司郁的脸上,把表情映得忽明忽暗。
屋内光线与外头夜色交融,桌面上的啤酒瓶倒了一排,桌面玻璃上有冷凝水迹。
啤酒喝了一瓶又一瓶,钱小鹿原本只觉得脸颊略热,
温度一点点漫上耳畔,呼吸也是黏腻而缓慢。
她眼神变得迷蒙,话音也带上一点醉意的颤。
“姐姐,你听我说。”
钱小鹿伸出手轻拽住司郁衣角,动作软绵像在寻求依靠,
语气变得黏腻,像怕失去支撑一般,
“我小时候,真的挺惨的。”
司郁转身坐好,椅子发出轻微摩擦声。
一只手倒了杯水递过来,另一只手抬起,护着她靠在椅子边不滑落。
说:“你愿意就说,我听。”
钱小鹿咬着嘴唇,牙齿轻轻按进唇瓣,视线时而低垂在自己脚背,
时而又不自觉滑向窗外,眉峰微蹙。
她嗓音略微发涩,短促的气流里带了点自嘲:
“其实周围人一直都说我是小麻烦,就是那个特别碍事,总是拖累家里的倒霉蛋。其实……小时候……”
她停了下来,手心贴在膝盖上,指尖摩挲着布料褶皱。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桌对面的钟表滴答声。
钱小鹿抬眼,目光与司郁相撞,一瞬间,
她眨了眨眼,眼眶泛起湿意,轮廓蒙上一层薄红。
“我爸妈打人很凶的……他们骂得更狠。每次放学回家晚一点,我妈就让爸爸拿鞭子抽我们,就像打牲口一样。姐姐比我能忍,她总是护着我的。有次我们偷吃多煮了一碗粥,被发现后,姐姐一口气扛下所有,说是她贪吃。”
说到这里,她嘴角微微扬了一下,动作僵硬,像是在勉强自己。
脸色愈发失去血色,指甲陷进掌心也没察觉,眼神浮现水雾,灯光下反出微光。
“可那天还是没逃过去,晚上爸回来,喝了酒,把我们姐妹两个按在院子里,拉着拖把柄轮流打。姐姐哭着挡着我,我却怕得一句话不敢说……”
钱小鹿的呼吸变浅,肩膀略微耸起。
她的手指愈发用力抓紧膝盖,指节偏向苍白,膝上的衣料被攥出印痕。
“邻居都能听见,但没人敢管。后来我们夏天没蚊帐,被蚊虫咬,好多个晚上躺地上,身上都是红疙瘩。我姐悄悄帮我拍,自己被妈妈听见声音就被骂,说‘钱小草你不安分’——连呼吸都是错!”
话音断断续续,她视线飘向桌面,玻璃杯壁泛着冷光,
剩下的啤酒只余底部一点,随着她不自觉晃动杯身,发出轻微响动,
某些回忆一波波汹涌而来,像烂泥一样爬满她的回忆。
“有时候爸爸游戏输钱,发火的时候,满屋子砸东西。木制的椅子先翻倒在地,瓷碗落下碎声清脆。灯光下,碎片反射出冷白色的光。他摔完碗筷,会让我们跪地上捡那些散落四处的碎片。手掌和指缝被玻璃扎破,渗出的血沾在瓷片边沿,触感冰冷又刺痛。我们只能一边捏紧拳头忍着疼,死都不敢哭出声。他在旁边阴沉盯着,只说,叫你们哭就更收拾。”
钱小鹿说到这儿,嗓音像被磨损的铁片划过,微哑而断断续续。
她斜倚在昏黄的火光旁,眼尾残留的泪痕被摇曳的光影拉得格外细长。
她嘴角极力维持着勉强的笑意,手指拢了拢袖口,指关节泛白。
“所以后来我离家出走,是因为再扛下去,就真的想从楼顶跳下去算了,有一次真的站在边上。”
她说话时视线短暂地飘向窗外,仿佛还在回忆那阵突如其来的风。
“风好大……”她喉咙微微哽住,呼吸压缩成细碎的气音。
她顿了顿,手臂下意识地收紧。
“姐姐把我拉下来,我们俩缩成一团,一晚上没睡着。她轻声对我说‘我们还能熬过去,等大了,一定会和现在不一样。’”
司郁坐得更近了些,手掌无声覆盖在钱小鹿冰凉的手背上。
没有急着接话,只轻轻晃动拇指,低头注视着她爬着陈年旧伤疤的指节。
温热的皮肤贴合曾因玻璃渣残留的痛感。
“我姐……她太能扛了。”钱小鹿呼吸停滞片刻,睫毛下投出淡淡阴影,
“她当年顶替我去做家务,结果晚上发高烧,我妈就一句‘懒骨头,嫌命长’,让她自己趴地上睡。”
她说到这时,双肩微微颤抖,指尖紧攥着椅背。
房间里仿佛也跟着寂静下来,只听得到外面远远的虫鸣。
“她发抖的时候还嘱咐我,让我千万不能被抓到偷哭……她说哭是软蛋。”
钱小鹿呆呆抓着司郁的衣袖,不自觉将下巴藏进衣领里,像个在寒夜失去港湾的孩子。
突然,她声音一哽,忍不住低低呜咽起来。
“司郁姐姐,我其实特怕……”她的话断断续续,嘴唇发白。
她拽着袖口的手微微发抖,语调含混地继续,
“怕有人像我爸妈那样,一句话不对就是连环巴掌、恶毒的骂,说‘养你就是浪费粮食’……我不配吃他们的饭。”
她垂下头,发梢掩住半张脸,呼吸变得杂乱。
“不止一次他们说过,养女儿就是赔钱货,让我们早点滚出家门、嫁出去最好永远别回来。”
“而且后面他们做出了比这个恶心可怕恐怖百倍的事情。”
她脚步顿住,掌心缓慢用力,搓揉着已经发红肿胀的眼眶。
短促的呼吸带动鼻翼轻微翕张,指节微微泛白。
她盯着地板某处,声音传出来时,飘散在空气里,清淡又疏离:
“是不是很狗血啊?小说也编不出这么烂的家。”
室内灯光映在她颈侧,照出轮廓下落寞的阴影。
司郁站在一旁。
她犹豫片刻,把手伸过去,握紧钱小鹿的手腕。
指间的僵硬慢慢传递过来,仿佛想把温度留下。
她久久停顿,声音低下去,语调平稳却带着被压抑的细微颤动,
“你还记得小时候最坏的一次吗?”
钱小鹿怔住,睫毛猛烈颤动了几下,在昏暗灯光下一闪而过。
她指尖不自觉扣紧衣角,线头硌在指腹。
片刻后,她目光垂落,嘴角牵起一个短暂弧度,含着无声的自嘲。
“最坏的呀……有一年冬天,我生日那天,姐姐用手里仅剩的二十块钱买了蛋糕。当时爸喝醉了,把蛋糕摔地上。踩烂了,还让我舔干净地上的奶油。姐姐偷摸拿了点出来,两个人蹲在厨房角落挖着吃,冷得发抖。那天是我第一次觉得活着其实没有意思。”
屋内烤炉火星偶尔爆响,火光映出金属架上油渍的痕迹。
四周静得连呼吸声都微妙可辨,空气像被凝固了,只余烤炉火星断续的细响。
司郁倚在桌边,袖口无意识地摩挲着缝线,指尖压在边缘。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出话来,眼中似乎压着说不出的情绪,
“你不觉得现在已经挺坚强了吗。”
钱小鹿试图抬头,却始终不敢与她对视。
她漂亮的脸在灯光下隐现擦拭泪痕的痕迹,因为饮酒和那层痛苦变得更显苍白单薄。
她咬住下唇,不安地攥紧衣角。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可每次有人靠近我,我心里就乱,怕他们下一秒就像爸妈那样要打人,要骂我……我不是不信任,只是害怕,再温柔的人,有天也会变脸吧?”
说完,话音断裂成低低的抽噎。
钱小鹿捂住脸,发根微湿,指缝掩住泪水。
肩膀止不住颤抖,动作破碎而克制。
司郁缓缓伸出手臂,将钱小鹿揽入怀中。
他掌心覆在她背脊,指节微微收紧,动作坚定却不显突兀。
屋内的灯影斜洒在两人身上,桌角盛着半盏温茶,热气淡淡上升。
室外夜风时而掠过窗棂,带来短暂的轻响。
他语气没有丝毫迟疑,只字干脆有力:
“钱小鹿,那些日子已经过去了。”
钱小鹿微不可见地动了下,面颊贴在司郁胸前,鼻息拂过他的衣料。
她喉咙轻震,声音闷闷地自怀里传出,连带着一缕沙哑与依恋悄然渗透空气:
“你说话算数吗?”
司郁视线锁定她的眉眼,低头看她瞳孔映着烤炉光。
嘴角扬起几分温柔,像是用来自然驱赶沉默。
手在她薄衫背部一下一下安抚,动作缓慢,掌心划过布料与肌肤之间的温度。
“我说话向来算数。”
夜色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屋,窗外夜风把叶片吹得斜斜作响。
烤炉旁火苗时高时低,偶尔有星火溅起,发出短促噼啪声。
钱小鹿靠在司郁怀里,肩膀微微下沉,如同耗尽了全身力气的小兽。
她脑袋耷拉着,下巴贴近司郁衣襟,眉间褶皱渐松,呼吸开始变得稳缓。
伏在司郁怀里微微打起了盹。
司郁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掌心不时停顿,说道:
“我猜你喜欢阳光对吧,小鹿?”
钱小鹿察觉到司郁的动作,努力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皮。
她眨了眨眼,眼神昏昏沉沉,手却还揪着司郁衣服的一角。
她含混地咕哝了一句,语音模糊不甚清晰。
司郁略垂眸,目光扫过她懒散的神色。
一旁炉火映得房间里的阴影跳动,唇边忽然浮现抑制不住的笑意。
俯身靠近,不动声色地把声音压低,在她耳边道:
“你要是真愿意讲故事,处理完你家的事情之后,我们再见面,就把你和你姐姐过得最幸福的样子,找机会讲给我听。”
钱小鹿身体不再颤抖,呼吸随夜色恬静。
周围安静得只剩下壁炉的燃烧声、彼此的心跳和窗外风吹树叶的簌簌碎响。
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嘴唇靠近他的衣料,只留下一句话在寂静夜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