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酝酿了一番,说道:“你们都有一个误区——百姓就该这样!”
“百姓就该老实本分,百姓就该遵守律法,百姓就该循规蹈矩……”
“你们想左右百姓,可数千年来,历朝历代又有哪个王朝、哪个帝王,真正做到了左右百姓?”
“说回人人好利,人心浮杂……这根本就不是问题,亦或说,这个问题从来就一直存在。”
“读书是为了考取功名,考取了功名又想达官显贵,达官显贵之后还想加官进爵……试问,这难道不算人人好利?”
“至于人心浮杂,如人心不浮杂,官场庙堂又岂会是权谋之术大行其道?”
“士,农,工,商,排在首位的‘士’都如此,读圣贤书,遵圣人教诲的读书人都如此,何以普通百姓不可以如此?”
“人人好利?呵,追求更好的生活,这有什么不对?”
李青吁了口气,说道:“人人都有需求,你们也一样,只是你们度过了初级需求的阶段,你们需求更高级,比如:一展胸中抱负,不负生平所学,实现自我价值……”
“说起来,也只是所处的环境不同罢了。”
四人默默听着,蹙眉沉思……
李青继续说道:“大明又何止江南?你们在这里看到的景象,能代表整个大明吗,知道西域是个什么样子吗……才多少人过上好日子啊?”
“侯爷说的是啊……”
张居正叹了口气,缓缓道,“可是侯爷,如明知不可为而不为,大明何以有今日?”
海瑞也不理解。
赵徐二人亦然。
不是不认可永青侯的理论,而是这般言论属实消极了些,纵观大明立国至今,一直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故才有了今日的大明。
永青侯自己也一直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李青失笑道:“你们混淆了概念,这根本不是一码事。”
“还请侯爷明言!”
“我从没有想过教百姓做事,也没做过,我只是让给了百姓多了些选择。”李青沉吟了下,“你们认为宋与唐比,如何?”
四人都愣了一下。
赵贞吉斟酌着说:“宋哪能与盛唐相比?下官以为两个王朝根本没有可比性!”
李青不置可否的笑笑,又问:“宋的人口多,还是唐的人口多?”
“呃……宋的人口确多于唐。”
“论疆土,宋不及唐,论国力,宋亦不及唐,可为何宋能养活比唐更多的人口呢?”
“这个……”赵贞吉悻悻然道,“大抵就是商业了。”
“不错!”李青笑吟吟道,“这说明什么?”
赵贞吉苦笑点头:“下官明白了,是百姓不再只依靠土地生存,嗯…,下官明白了。”
余者三人也缓缓点头,若有所思。
张居正问道:“侯爷是想说如今的大明……不,如今的江南,亦或说以金陵为代表的江南富庶州府,这里的百姓选择性更多了?”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李青含笑颔首,“就比如说,宗族之间没有亲情,其原因只有一个,这里的百姓不需要了,宗族成了个体向上跃进的包袱、累赘。”
“基于此,无论怎么宣传倡导,都不会起到什么效果,官府一说,百姓一听,过了也就过了。”
“反之,于穷僻之地宣传倡导百姓脱离宗族的束缚,也是一样,百姓根本不会听!”
李青说道:“这不是消极,这是客观事实。就这件事而言,你们都努力错了方向,我们左右不了百姓,我们只能营造一个更好的生态,才能走向繁荣,只有把这片土地耕耘的更肥沃,才能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过上好日子,才能真正缓解矛盾……”
“矛盾的核心就是生产力造成的,因此,发展生产力与平衡生产关系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
李青笑吟吟道:“论国力,论疆域,唐都强过宋,何以人口比不过宋?就是因为宋的生产力更发达。”
“站在我们这个位置上,其实不用去斟字酌句的去理解历史,只要抓住一个核心——生产力与生产关系。”
四人豁然开朗,齐齐一揖,由衷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紧接着,
海瑞又就当下问题,提出了疑问:“我们不能左右百姓,可我们……是否能影响百姓呢?”
“当然可以!”
张居正三人也是眼睛一亮,追问道:“还请侯爷示下。”
“师夷长技以制夷!”
“????”
这句话几人都没听过,虽然能理解其中意思,却不明白永青侯其用意。
“就是融入时代,以大欺小!”
接着,李青进一步给出具体的方式方法:“就拿娱乐产业中人,人前显贵这个问题,说到底,就是名人效应问题,既如此,我们也打造一个名人就是了。”
张居正:“比如……?”
李青微微一笑:“我们不能把观念直接灌输给百姓,不过我们可以通过塑造一个榜样,进而去修正百姓的价值观念,至于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个……”张居正舔了舔嘴唇,难为情道,“这会不会……不太好啊?”
李青好笑道:“又不是真的与娱乐产业中人相比,只是让百姓多了一种选择罢了,这有什么可丢人的啊?”
“呃……也是哈。”张居正深吸一口气,义正言辞道,“既如此,下官……”
李青:“海瑞,你可愿否?”
张居正:(⊙o⊙)…
海瑞点点头道:“海瑞愿意!”
张居正咂了咂嘴,忙借倒酒掩饰尴尬,不料,本就所剩不多的酒水都被李青拿来润喉了,竟是一滴也倒不出来……
一向宠辱不惊,心性沉稳的张居正,这一刻,恨不得钻进地缝中去。
赵徐二人目不斜视,恍若未觉。
海瑞自也瞧见了张大学士的尴尬,于是改口道:“海瑞以为张大学士更合适。”
“呃…,也没有了……”张居正刚开始谦虚,
李青就附和点头:“不错,论在官场上的风评,你海瑞远不及张居正,论在百姓心中形象,他张居正远不及你海瑞!”
我就不该说话,不,我今儿就不该来……张居正都快无地自容了。
海瑞叹了口气,无奈道:“既如此,海瑞就当仁不让了。”
‘你还不情愿上了?’
张居正愈发愤懑——这可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岂不闻,名就是权?你海瑞不是名头响亮,你一个举人,哪里有今时今日之地位?
李青却知海瑞是真不太情愿,只是为了大局勉为其难,轻笑道:
“你若为难,也不必勉强,换个人选也就是了,无非是多费些功夫……话说回来,其实也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正所谓:婊字无情,戏子无义。如今只是一时兴起,时间一长,这些娱乐产业中人自会暴露丑恶的一面,反面且典型的例子多了,百姓自然也就不再热情,不再追捧,逐渐理性……”
李青伸了个懒腰,道:“你们在意的这些问题,不是啥大问题,只是经济繁荣之下的一个小插曲儿罢了。
眼下真正重要的是,利用大明日报分化官与吏的一致对民,优化地方上的组织结构,缓解地方矛盾,这才是重中之重!”
“先生之言,字字珠玑!”四人恭声称是。
李青笑问道:“今日我费了这么多口舌,说了这么多,哪句是重中之重?”
“不要自以为是的教百姓做事!”四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只能温和的引导,为百姓提供更多的选择,才是正道!”
“哎呀,真好……要是大明十分之一的官员如你们,我都可以退休了。”李青由衷感慨。
四人面面相觑,莫名有些想笑。
‘你退休?你退的了嘛你……’
~
结束了严肃沉重的话题,又谈聊了一阵儿轻松话题,酒局也到了尾声。
几人相继告辞,张居正却没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青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道:“太子是上朝了,可太子还只是太子,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张居正干笑称是,讪讪道:“其实,南直隶这边也挺好的。”
李青趁势说道:“既如此,你可以多留几年。”
张居正:(⊙_⊙)?
“我没说笑。”李青正色道,“现阶段祖孙三代齐发力,你就是回了京师,也没有你的用武之地,还不如留在这边。”
顿了顿,“你可以上奏朝廷,申请更大的活动区域,比如苏州府、杭州府、松江府……未来的大明,江南仍是主角儿,随着时间推移,它的戏份会越来越大,多留几年,未来你身居高位也能更从容,亦能做出更大的成绩。”
张居正缓缓点头,汗颜道:“侯爷说的是,是居正操切了。”
“嗯…,你和海瑞做不得朋友,却也绝不是敌人。”李青补充说。
“呵呵……这点请侯爷放心,下官对海瑞并无偏见,也从未将他视作政敌!”张居正说道,“下官回去就给海瑞造势,从学塾入手,以为学塾学子建立一个榜样出来,再通过他们声浪予以扩散,进而把话题度吸引到海瑞身上,从而在一定程度上肃清不良风气……”
“侯爷以为然否?”
“嗯,极好。”李青轻笑道,“你的能力我是相信的,你的心意我也明白,你的心性我也清楚……总之,放平心态就对了,你的人生还很长。”
张居正苦笑点头:“侯爷的意思居正明白。”
“只是你也不年轻了对吧?”
“呃……”张居正讪然。
李青并未取笑,只是说道:“除了永青侯之外,我还有着‘李神医’的名头,于社稷万民有大用者,我一向偏爱,你是不年轻,可你的人生路……还会很长。”
张居正一怔,继而心头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