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天地骤然震颤。
建木虚影在两人身后展开。
但对方的建木是枯萎的,枝叶如钉,藤蔓如锁,根系扎入血海。
陈景没有再问。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自己”,是时间瘟疫在他身上种下的因。
两人同时出手。
虚空裂开万千缝隙。
道与道碰撞的刹那,整个潮汐间隙被撕成碎片。
时间的流速失控,出现一段段交错的闪回。
永恒仙盟初开的那年春天。
惊蛰第一次跟他顶嘴的夜晚。
雪沅在月下抚琴,一缕白发垂于肩侧。
镜在废墟中轻声道:“陈景,你是最适合回到过去的人。”
战斗越发惨烈。
每一次交锋,陈景都能看到一个不同的自己倒下。
有的执迷不悟,有的苟且偷生,有的疯癫如魔。
唯有一个自己站到最后。
他身披裂帛,满身伤痕,却仍紧握建木叶子。
青金光辉自掌心燃起。
将对方的虚影彻底湮灭。
“第七守护者”的残影凝聚最后一丝神识。
“你赢了……但也输了。”
“出口就在你心里。”
“别让我们白白牺牲……”
远处的潮汐兽停止了嘶吼,重新化作黑色的雾气消散在空气中。
只有那棵新生的建木树苗还在轻轻摇曳,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
“果然没这么简单。”
陈景苦笑着收起叶子。
他早该想到,混沌潮汐的核心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放人离开。
刚才的门户不过是这片空间对他记忆的投影,就像潮汐兽会变成故人的模样一样。
黑猫的幻影消散后,沙滩上只剩下无边的寂静。
七彩的云霞凝固在空中,连海浪拍岸的声音都消失了。
陈景试着运转“无”之道,发现比之前顺畅许多,但依然无法打破这个空间的桎梏。
他走向那棵建木树苗,指尖轻触树干。
树苗立刻传递来一阵欢欣的情绪,嫩绿的叶片舒展开来,露出下面藏着的一颗晶莹露珠。
露珠里映着永恒仙盟的景象——
雪沅正在教导年轻修士们剑法,她的木制灵肢已经换成了更精致的建木枝丫。
“至少你们过得不错。”
陈景轻声自语。
露珠突然破裂,景象消失不见。
树苗似乎感应到他的失落,用一片叶子轻轻拂过他的手背。
就在这时,沙滩远处出现了一个蹒跚的身影。
陈景眯起眼睛,发现是那个老渔夫!
老人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手里却还提着那盏锈迹斑斑的青铜灯,只是灯里的幽绿火焰已经熄灭。
“就知道你会被困住。”
老渔夫气喘吁吁地坐下,从怀里掏出个脏兮兮的水囊。
“喝点?虽然没什么用,但能让你感觉像个活人。”
陈景接过水囊,里面的液体散发着古怪的甜香。
他谨慎地抿了一口,顿时感到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
“你到底是……”
“和你一样的倒霉蛋。”
老渔夫咧嘴笑了,露出那三颗黄牙。
“只不过我在这儿待得太久,久到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他指了指远处的建木树苗。
“那东西三百年前就有了,每次有人来就会重新发芽,等人走了就又枯萎。”
陈景望向树苗,突然发现它的根系已经比刚才粗壮了许多。
“它会长大吗?”
“谁知道呢。”
老渔夫耸耸肩。
“上次那个自称来自永恒仙盟的家伙,在这儿种了十年树,最后把自己变成了养料。”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
“你看起来比他强点,至少还能用点神通。”
夜幕降临得毫无征兆。
上一秒还是七彩云霞,下一秒就变成了漆黑的夜空,连星辰都没有。
只有建木树苗散发着柔和的青光,照亮一小片沙滩。
老渔夫已经蜷缩在树下睡着了,鼾声如雷。
陈景盘坐在树苗旁,尝试与它建立更深的联系。
随着“无”之道的运转,他仿佛听到了无数细碎的声音。
那是被混沌潮汐吞噬的世界在低语。
“救救我们……”
“为什么是我们……”
“还有人记得吗……”
这些声音如同海潮般涌来又退去,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
陈景的额头渗出冷汗,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集体痛苦。
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时,树苗的一片叶子突然贴在他眉心,将那些声音隔绝在外。
“谢谢。”
陈景长舒一口气,发现树苗的叶片上出现了细密的金纹,与他道果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天亮了。
如果这种突兀的光暗交替能称为天亮的话。
老渔夫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用一根鱼骨在沙滩上画着奇怪的符号。
“这是什么?”
陈景凑近查看。
“地图。”
老渔夫头也不抬。
“潮汐间隙不止这一处沙滩。往东走是遗忘之海,往西是回声谷,都有可能有你要找的东西。”
他指了指西面的符号。
“我建议先去回声谷,那里最近比较安静。”
陈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折下一小段建木枝丫。
树苗出人意料地配合,甚至主动脱落了一根嫩枝给他。
“一起走吗?”
老渔夫摇摇头,拍了拍身边的青铜灯。
“我得守着这盏灯。万一哪天它又亮了呢?”
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再说了,我这样还能去哪?”
陈景没再多说,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转身离开沙滩时,脚下的沙粒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自动铺成一条通往西方的狭窄小径。
那棵建木树苗轻轻摇晃着枝叶,似在送别。
老渔夫望着陈景远去的背影,喃喃道:
“希望这一次……能走得更远一点吧。”
回声谷,名副其实。
每走一步,陈景便能听见无数旧日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有孩童的笑声,有战士的呐喊,有女子的低泣,还有他自己在某次战斗中一声嘶吼。
“我来断后!”
“师尊,别救我,快走!”
“柳千机,若我死了,这个破界就交给你了!”
声音时远时近,真伪难辨。
若非道心坚定,这样的回响足以令人陷入自我崩溃的循环。
他用建木嫩枝贴住额头,枝丫释放出的青光化作道韵屏障,将那些回音隔在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