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挤满了百姓，人头攒动。
王大婶踮着脚尖站在前排，怀里紧紧抱着那尊粗糙的圣母木雕。
阎烈和画琉璃混在人群中，画琉璃借助了森罗令遮掩气息，又特意改换妆容，完美融入黎民之中。
她这一尊圣母，只能骗过普通民众。
若是对上真正的佛门高人，便是破绽百出。
“吉时已到 ——”
明心的声音响彻全场，他抬手抚过胸前的佛珠，“怎么，陆小施主不敢来了吗？”
人群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有人交头接耳：“不会是吓跑了吧？”
“连教母都没露面……”
老张头搓着手，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我就说嘛，哪能斗得过正经佛陀……”
阎烈看着空荡荡的擂台对面，心急如焚。
他朝画琉璃使了个眼色，后者微微点头，指尖已经凝聚起一丝水汽，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传来一阵骚动。
“让让！让让！”
陆晨玄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他拨开拥挤的人群，快步走向擂台。
少年身上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和裤脚都沾着新鲜的泥土，显然是刚从地里回来。
他的双手虎口处还留着几道细密的划痕，像是劳作时被草茎割伤的。
他是仙台体魄，寻常草茎如何能划破。
不过，民众自是不知这一点的。
“陆小先生来了！”
王大婶的声音带着惊喜，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木雕。
陆晨玄站在擂台下，抬头看向明心，他没有急着上台，而是转身面向台下的百姓，张开了沾满泥土的双手。
“乡亲们，”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我刚从城东的田里回来，帮李大叔家插完了最后一垄秧。”
他晃了晃手上的泥点，“明心大师说佛光能普照众生，可我知道，这地里的庄稼，得靠咱们自己的手去种，才能结出粮食。”
明心的眉头微微蹙起，手指在佛珠上捻动的速度加快了。
陆晨玄的目光扫过台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王大婶那双布满皱纹的手上。
“今天，我不想跟大师比谁的道理多，”
少年的声音陡然坚定起来，如同金石般铿锵有力，“我就想问问大家——是你们家里热乎乎的糙米饭实在，还是天上那朵看不着摸不到的莲花实在？”
一阵风吹过，擂台上的枯萎莲花瓣簌簌作响，像是在回答。
“陆小施主，贫僧已在此恭候多时。”
明心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佛法特有的穿透力，悠悠地传入众人耳中，“众生皆盼佛光普照，不知施主今日可愿以‘生养之道’，与贫僧的‘解脱之理’一较高下？”
“明心大师，”
陆晨玄继续道，“你身后的佛像金光璀璨，可曾照见过青石城百姓腹中的饥饿？你口中的‘诸行无常’，可曾安抚过失去孩子的母亲的哀恸？”
明心眉头微微一蹙：“施主此言差矣。《金刚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众生执着于肉身疾苦，才是堕入苦海的根源。唯有悟得‘诸法空相’，方能脱离生老病死之苦。”
“虚妄？”
陆晨玄眼中闪过一道锐利如鹰的光芒，“大师可知《盂兰盆经》中，目犍连救母需以百味饮食供养十方僧众？《地藏经》里，地藏菩萨发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佛法若真弃绝生养，为何经文中处处可见对人间疾苦的观照？”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声。
明心的脸色第一次有了明显的变化，原本熠熠生辉的金粉佛像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平凡粗鄙的少年，竟能如此熟练地引用佛经，还直指问题的核心。
“施主断章取义了。”
明心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佛法的‘慈悲’是超越世俗的大爱，非局限于一餐一食。就像这莲花擂台，虽用枯萎花瓣搭建，却象征着清净无染的佛性，远比俗世的温饱更具永恒价值。”
“永恒？”
陆晨玄大步踏前一步，青布长衫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面战旗，“大师可曾见过真正的永恒？不是画在背上的金佛，不是空中的虚妄莲花，而是百姓手中年年耕种的锄头，是灶台上代代相传的铁锅！”
他猛地扯开衣衫，露出心口上一道淡红色的疤痕：“这道疤，是三年前为救一个孩子被妖兽所伤。那时我不懂什么‘空相’，只知道若不伸手，那孩子便会死去。大师告诉我，那一刻的‘执着’，究竟是苦，还是善？”
看着慷慨激昂的陆晨玄，阎烈在心中暗自叫好，恨不得起立鼓掌。
明心看着陆晨玄胸口上那道承载着善意的疤痕，又看看台下百姓们眼中复杂而又充满期待的光芒，心中那座曾经坚不可摧的佛理参天古树，似乎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施主所言，不过是世俗的小善，而非佛法的究竟解脱。”
明心的声音有些干涩，“《维摩诘经》云：‘烦恼即菩提。’若不经历烦恼，焉能悟得菩提？”
“好一个‘烦恼即菩提’！”
陆晨玄抚掌而笑，然而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怒气上涌，“大师可知，青罗寺的邪僧正是用这句话，来掩盖他们残害童男童女的罪行？他们说孩子的鲜血是‘烦恼’，而他们的邪功是‘菩提’！这样的‘佛理’，与禽兽何异？”
“你敢污蔑佛法！”
明心身后的武僧同时踏前一步，戒刀出鞘寸许，寒光一闪而过，映得百姓们脸色瞬间发白，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我污蔑的不是佛法，是你！”
陆晨玄明晃晃指向明心，眼中金光一闪，银目鱼痕发动，一股强大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你口口声声‘众生平等’，却对百姓的饥寒视而不见；你宣扬‘破除执着’，却执着于虚无的‘佛性’而轻视实在的‘人性’！”
“真正的佛法，应是《药师经》里‘消灾延寿’的愿力，是《法华经》中‘开权显实’的智慧，而非你用来粉饰太平的工具！”
明心踉跄后退半步。
背后的金粉佛像竟隐隐渗出几滴 “汗珠”，那是金粉混合着他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