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手,枯槁的手指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像条狰狞的小蛇盘在指节上。
“最后一次,他听说极北冰原有只九尾玄狐,尾尖的毫毛能聚水灵。我拽着他不让他离去,说那地方是灵兽的禁地,进去就是送死。”
“可他扳开了我的手,仍旧头也不回的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那天的风雪特别大,老妪说,鹅毛大雪把山门都埋了半截。
她在门内烧着炭盆,炭火烧得通红,却暖不了手脚。
她等了三个月,等来的只有一只染血的青鸟木雕——那是墨渊亲手刻的,翅膀上的纹路还没刻完,有一道不完美的细痕。
气氛略显得凝重,老妪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凄厉之色。
一声长叹之后,老妪继续诉说。
“他死的时候,怀里还揣着写满锻体法注解的兽皮卷,血把字迹都泡糊了,我费了好大劲才一点点描清楚。”老妪的眼中逐渐生出些许光芒。
“我花了五十年,才集齐剩下的灵材,炼成这颗珠子。本来想啊,等我走了,就带进棺材里陪他,省得他在那边孤单。可看到你……”
她看着陆晨玄,浑浊的眼珠里映出少年倔强的脸:“就像看到了年轻时的他,一样的傻,一样的拼命,连眼里的光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的绝学不该就此埋没。”
“婆婆……”少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哽得发不出声,只能任由眼眶发烫。
老妪摆了摆手,重新戴上兜帽,遮住了脸上纵横的泪痕。
“去吧,你还有三日的时间,有此丹的辅佐,也能练出些皮毛。”她顿了顿,“三日后,我等着看你赢。”
步闻上前一步,对着老妪深深一揖。
他转身拍了拍陆晨玄的后背:“走吧,我送你去雷元洞天。”
雷元洞天适合清修,尤其适合陆晨玄,他也正有此意。
借助洞天内部那处规则崩坏的空间,三天时间就可以延长至三十天,他有自信,三十天时间内,在此法上修至小成。
两人踏着云雾离开,陆晨玄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老妪依旧坐在青石板上,枣木杖斜斜地靠在腿边,杖头的青鸟正对着东方——那是极北冰川的方向,像在等待某个不会归来的人。
山风卷起她的袍角,将老妪的思念从北到南无限延长。
雷元洞天。
踏入雷界的瞬间,陆晨玄只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雷丝,青紫色的,像春蚕吐出的线,这可不是子空间,而是整座雷元洞天最根本的力量源泉。
“这里的雷火是天地灵气所化,能淬体,也能杀人。”
步闻站在结界边缘,玄色衣袍被雷火气息吹得猎猎作响,“你将五灵血凝珠融入血气,再运转锻体法,珠子会引雷火入体。过程会很痛,但撑过去,你的气脉壁垒就能松动。”
陆晨玄点头,盘膝坐在滚烫的岩石上,将兽皮卷摊在膝头。
岩石的灼热透过裤子渗上来,烫得他皮肉发紧,却奇异地让他更加清醒。
修行锻体法可以慢些,炼化五灵血凝丹才是重中之重。
他深吸一口气,运转体内的五灵血凝珠,刹那间,丹田处的五色莲苞“啪”地一声绽放开来,五道灵韵顺着经脉流遍全身,所过之处,经脉的灼痛感也是减轻了几分。
与此同时,他默念锻体法的心诀,兽皮卷上的古篆缓缓亮起,化作一道血光钻入他的眉心。
“呃!”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若是说之前的血气运转是烈火焚身,此刻引雷火入体,便像是有无数把带着雷电的刀,在一寸寸剐他的血肉。
要知道,陆晨玄已经将仙力封锁,纯靠肉身硬抗。
换作其他仙台修士,撑不过十息时间。
少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青紫色的雷丝顺着毛孔钻进体内,与五灵血凝珠的气息碰撞、交融,再被锻体法的力量强行压入骨骼、经脉、血肉之中。
五灵血凝珠的力量先由一股分化成五道,再由五道细化成千万分支,仿佛形成一柄柄铁锤,此刻有无数匠人将少年的躯体当做神兵去锻造。
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被重锤反复敲打,每一寸骨膜都在尖叫,血液在沸腾。
“撑住……”
陆晨玄咬着牙,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岩石上瞬间蒸发成白烟,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却压不住那钻心的痛,“墨渊前辈三百年之功,绝不可以在我这里埋没……”
少年不由得想起老妪的故事,想起墨渊在火山里被岩浆烧糊的后背,在冰川里冻得发紫的嘴唇,在万妖谷里被啃掉的那块肉。
想起那只染血的青鸟木雕,想起老妪腕间的疤痕,疼痛似乎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反而化作一股韧劲,像藤蔓一样缠住他的意志,推着他继续运转功法。
五灵血凝珠的光华越来越盛,在他体内形成一道五色屏障,像一层柔软的铠甲,将过于狂暴的雷火之力层层过滤,只留下最精纯的部分,用来淬炼肉身。
他的皮肤先是变得通红,像煮熟的虾子,青筋暴起,清晰得能看见血液的流动。
随后又泛起金属般的光泽,银灰色的,像被打磨过的精铁。
那些被雷丝撕裂的伤口,在雷火与五灵之气的交织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变强,新生的皮肉带着淡淡的金色。
步闻站在结界外,看着少年在雷火中盘膝而坐,身影虽单薄,却如同一株在绝境中扎根的青松,任凭狂风暴雨,脊梁骨始终挺得笔直。
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青檀木玉佩,上面刻着的“渊”字已经模糊。
他低声道:“墨渊前辈,你看,有人能替你把路走下去了。”
一切进入正轨之后,陆晨玄马不停蹄一头钻入那处规则混乱地带,时间的流速迅速拉长。
洞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又亮起,雷元洞天的雷火日夜不息。
少年的身影在其中时隐时现,有时被雷火吞没,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气息;有时又猛地爆发出一股更强的力量,似是枯木逢春。
唯有那道顽强的意志,如同燎原的星火,在狂暴的天地之力中,一点点壮大、升腾,像在黑暗中慢慢亮起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