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修目光陡然冷了下来,锐利地盯着他。
“马哈茂德。”他直呼对方名字,“蒸汽铁船乃是我大唐的机密,虽然物流行会所用铁船乃是经过改造的商船,但依然是我大唐机密。”
“此等巨船,你也敢问?莫非是阿拉伯派你过来,想买下我大唐的蒸汽铁船,带回去钻研不成?”
庆修气笑了,他真是太给马哈茂德面子了。
嘴里说着让庆丰商会总是给他们优待不太好,转头就敢问他要航线,要蒸汽铁船。
觉得这点优待不好意思,问他要航线要铁船便不觉得不好意思了?
真够厚颜无耻。
如此巨船,只有大唐才有,用脚想也知道蒸汽铁船除了运货走商,必然还能用作海上战船,可谓是大唐机密中的机密。
庆修怀疑地看着马哈茂德,马哈茂德经商多年,也算是老狐狸了,不该不知道轻重。
想赚钱,与庆丰商会合作已然足够,顶了天再要个航线,何必冒险向他询问蒸汽铁船,这种一看就不可能做交易的东西?
马哈茂德赔着笑,也不敢坐着了,站起来连连欠身赔罪。
“庆国公误会了,是君主第一次见到如此巨船,见猎心喜,又颇为好奇,这才希望我来大唐时,能问问庆国公。”
他边说边抬手擦汗,“是我们冒犯了,既然此船涉及到大唐机密,庆国公放心,我绝不会再提。待我回去转告君主,相信君主他亦会明白。”
庆修眼神顿住,把突然义正言辞,还将阿拉伯君主供了出来的马哈茂德上下打量片刻,了然地笑了。
难怪马哈茂德问得这么冒昧,觊觎蒸汽铁船也不换种委婉的说法,原来是不想趟这浑水,又迫于阿拉伯君主的施压,不得不来询问他。
经此一遭,卡里米斯商会和阿拉伯君主的关系,估计会恶劣许多。
他目光闪了下,还有一种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卡里米斯商会和阿拉伯君主有了矛盾,关系恶化。
马哈茂德又被迫向他打探蒸汽铁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机将阿拉伯君主卖了,激化他与阿拉伯君主之间的矛盾。
庆修收回视线,语气和缓不少,“那就麻烦会长转告你们君主,蒸汽铁船乃是大唐机密,断不可能卖给阿拉伯。”
“他若有兴趣,可以来大唐,我亲自带他乘铁船游一游大唐风光。”
千里迢迢过来欣赏大唐景色吗?
马哈茂德差点被庆修话里的促狭弄笑,他一本正经地应下:“庆国公放心,我一定只字不落地转告君主。”
他特意咬重了“只字不落”的字音。
但是下一刻,马哈茂德就彻底笑不出来了。
庆修道:“对了,既然会长觉得,庆丰商会长期给卡里米斯优待不好,那我便吩咐下去,取消掉这份优待,日后对卡里米斯成员一视同仁,你觉得如何?”
如何?
他觉得不行!
马哈茂德快将牙龈咬出血了,心里怄火得不行。然而话是他说出来的,此时再否认庆修的话,一样只会给庆修留下话柄。
他用尽全身力气挤出笑,“自……自然是极好。”
庆修笑了笑,故作惋惜地道:“可惜卡里米斯成员从庆丰商会进货的合作,已经签了契书,没法更改了,只好让你们忍耐一下了。”
“但是你们尽可放心,之后物流行会那边,会对卡里米斯商会成员一视同仁,以免让你们觉得惭愧。”
马哈茂德用尽毕生忍耐力,才勉强挤出了“谢谢”两个字。
庆修冷眼旁观对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铁船是阿拉伯君主逼马哈茂德问的,航线就未必了。
既然想要空手套他手下的人冒着性命危险开辟的航线,还想利用他去对付阿拉伯君主,那就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真以为他是泥捏的,脾气很好?
“还有一事,本是打算之后再派人问问你们,正巧会长来了,不妨将这件事一并商量了。”
马哈茂德警惕起来,“何事?”
“卡里米斯商会,有没有考虑开个分会?”
“庆国公的意思是……”
“西域西部去年开始便大兴土木,想必你有所耳闻。”庆修道。
马哈茂德心说,岂止是有所耳闻,不少阿拉伯商人途经西域西部时,看到大唐官员指挥当地人,不知道在修建什么。
他们打听过,却没有人愿意透露,只能从当地人喜滋滋的态度中,猜测他们修建的东西,对西域而言应该是好事。
“略有耳闻。”
马哈茂德回神后,一板一眼地回答,杜绝再被庆修抓住他话柄的机会。
庆修没这个闲工夫,顺着前面提及的卡里米斯分会继续道:
“西域西部在罗马与大唐中间,往西是你们阿拉伯和罗马,往北是各个少数部族,往东是大唐。”
“至于往南,虽然有高原高山阻挡,前往天竺等国需要绕路,但是与你们从阿拉伯前往天竺等国相差不大。”
“而且西域西部未来会作为大唐对外贸易的中转站,只要是走陆路的商人,几乎都会在此停留。”
他看向马哈茂德,“在西域西部设一个卡里米斯商会分会,你觉得如何?”
马哈茂德狠狠心动了。
他们做这行,离不开大唐。如果大唐将西域西部作为中转站,卡里米斯商会能在那里设立分会,无疑会扩大卡里米斯商会的影响。
但是……马哈茂德小心翼翼地觑了庆修两眼。
原本来往大唐与罗马的商队,中途主要在阿拉伯停留。毕竟这些商队以他们阿拉伯人最多。
所以从大唐至罗马的贸易,几乎被他们卡里米斯商会垄断。
以前还有庆修这个变数,自从庆修加入卡里米斯后,这条贸易之路,可以说是他们卡里米斯商会说了算。
但庆修名下的船队开辟了新的航线后,走陆路的商队无疑会逐渐变少。如果不是陆路比海路更灵活,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贸易线路可能会直接荒废。
大唐又要在西域西部开辟什么中转站。
两相叠加下,他们阿拉伯的影响无疑会被削弱,可是卡里米斯商会能在中转站建立分会,又弥补了这个问题……
马哈茂德踌躇不定,不答应吧,卡里米斯商会必然和阿拉伯一起,在大唐与罗马的贸易中地位骤降
答应吧,卡里米斯商会的分会进了大唐境内,受大唐管辖,难免会影响整个卡里米斯商会。
犹豫了许久,马哈茂德最终道:“庆国公,此事事关重大,我一个人没法决定。可否等我回去与他们商量商量?”
庆修点点头,他没指望马哈茂德能直接答应下来,但是只要卡里米斯商会不想被西域西部新建的中转站取代,他们只能答应在那里建立分会。
而一旦卡里米斯商会在西域建立了分会,这个分会到底是谁做主,就不好说了。
好歹他还挂着卡里米斯商会成员的身份。
马哈茂德匆匆走了,他此次来大唐就路过了西域,那个地方快建好了,只是他们先前不知道大唐打算用来做什么罢了。
他必须要尽快联系商会的人,确定建立分会事宜。
“庆国公,阿拉伯那边……”李剑山皱眉,阿拉伯君主突然闹这一出,怕是开始对大唐生出其他小心思了。
庆修没觉得惊讶,“此前阿拉伯势弱,所以在西域退让了。距离阿拉伯平定叛乱也有一年了,又有大唐银行的钱财相助,阿拉伯国力逐渐恢复,蠢蠢欲动是难免的。”
“特别是最近长孙冲他们治理西域,动作大刀阔斧,听说改变甚大,阿拉伯在旁边瞅着,自然眼馋。”
不过,想从大唐的嘴里抢肉?想都不用想。
庆修笑道:“这一年来,大唐银行帮阿拉伯帮了不少,是时候收点回报了。”
闻言,李剑山福至心灵,咧嘴笑开。
“属下明白了,这就安排人去传话。”
庆修想了想,吩咐道:“顺便给卡里米斯商会里,那些直接帮庆丰商会在罗马代为售卖货物的小商人透露下我的态度。”
与卡里米斯合作时,庆修就给了那些阿拉伯商人两条合作路径。其中之一是由庆丰商会直接将货物运到罗马,他们则在罗马接收货物,进行售卖,卖出的银子则与庆丰商会分账。
说白了,就是后世的分销。
选择分销的大多是些家业比较小的阿拉伯商人,这些人在卡里米斯商会里看似不起眼,平时没什么存在感,却是数量最多的。
他们现在和庆丰商会几乎捆绑在一起了,相当于站在了庆丰商会这边。
庆修微微眯起眼睛,一年前埋的种子,如今该见到成果了。
……
西域。
三个青年在人群的簇拥中走向驿站,三人走路走得虎虎生风,时不时和四周西域本土百姓打招呼,笑得阳光和煦。
忽略掉他们此时满身泥泞,狼狈不堪的样子,看上去还算风度翩翩。
这三个青年不是别人,正是长孙冲、房遗爱和杜荷三人。
一进门,三人立马变了脸色,扑到桌前灌水,灌完水又横七竖八地瘫软在榻上。
长孙冲累得眼珠子也不会动了,喃喃道:“不是说好只是到田地里做做样子,种两棵粟米苗就走吗?”
“怎么最后变成我们三个种完一整亩地?”
“能有什么办法,本来就是做给西域百姓看的,那些百姓就在旁边围观,我们总不能种两棵苗便跑吧?”
杜荷翻了个身,趴在榻上半死不活的。
房遗爱无话可说,归根结底也是他们自作孽。
去年他们在西域西部待了没多久,就与当地百姓起了冲突。
这些小国的首领是向大唐臣服了,可难免有些百姓不满于自己住的地方变成了大唐疆土,看他们这些大唐官员就更不顺眼了。
直到有一次,有小吏和当地百姓起了点摩擦,结果那名小吏将人打死了。
哪怕长孙冲及时将那名小吏下了大狱,依然激起了民愤,害得他们在西域西部的各项政策没法推行。
后来唐俭给了他们一个建议,在西域百姓面前展现一下爱民如子,辛勤劳作的姿态。
长孙冲三人尝试了下,在粟米收割的时候,帮忙干了点田地活,不少西域百姓竟然真的被安抚下来,对他们也没有那么排斥了。
于是三人就时不时在西域百姓面前做做样子。
如今正是西域百姓耕种的时候,他们今天也打算当着西域百姓的面,下地里干点活。
谁知道今天围观的百姓久久不散去,还有很多人热心地给他们送水送吃的,导致他们没法脱身,硬生生种完了一亩地才找到机会跑路。
“快了快了,等酒楼商会这些地方全部建好,我们就不用逮着这些地里活装模作样。”长孙冲道。
三人瘫了一会,实在受不了身上脏兮兮的,叫人打水进来沐浴完,才躺去干净的软榻上躺着。
然而他们睡了不到一时辰,就被敲门声叫醒了。
长孙冲踹了趴在另一边的房遗爱一脚,“你去,我再睡一会。”
房遗爱踢了踢还在呼呼大睡的杜荷,“杜荷,有人找你。”
“啊?”睡得正香,没被敲门声吵醒反而被踢醒的杜荷迷糊地睁开眼,“谁这时候找我?”
他抱怨了几句,爬起来去开门。
“杜大人。”门外的小吏见终于有人出来开门,松了口气,“大宛国那边来人了,要商议马场建立的事。”
“行,我知道了,让他们等等,我们很快过去。”
杜荷胡乱应了两句,打发走小吏后,关门转身。他没走两步,猛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
建马场是他们三人负责,怎么就是他起来开门?
他骂骂咧咧地将房遗爱和长孙冲两人踢醒了,“赶紧起来了,大宛国的马场还没解决,别睡了。”
“马场?”长孙冲爬到一半,又把自己砸了回去,挥挥手不耐烦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
“大宛自己不是不乐意建马场吗?一直拖到了现在,有什么好急的。”
杜荷想了想,觉得也是,干脆又找地方躺下去睡了。
等他们三个睡醒,杜荷想起当时小吏说的是大宛国的人在候着他们时,已经是三个时辰后了。
天都黑了。
三人换了身官服,匆匆赶过去。
大宛派来的两个官员脸色黑如锅底,旁边的大唐小吏坐立不安,见到长孙冲三人进来,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