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眼里,巧合,往往就意味着阴谋。
所以,他不能这么说。
他必须换一种方式,一种让李二无法拒绝,必须彻查到底的方式。
庆修的目光,落在了桌案上的一份文书上,那是他庆国公的官职任命书。
一品国公,当朝重臣。
刺杀一品国公,这罪名,可就不是什么皇子间的争斗了。
这是在挑战大唐的法度,是在动摇国之根基!
庆修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
李元昌,李承乾,你们不是想玩吗?
那我就把这潭水,彻底搅浑。
我倒要看看,当事情上升到这个层面,你李二,还能不能像之前那样,和稀泥,搞什么平衡之术!
天,渐渐亮了。
一夜未眠的庆修,眼中非但没有疲惫,反而闪烁着骇人的精光。
他换上一身崭新的朝服,对着镜子,仔细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二虎。”
“国公爷!”二虎推门而入。
“备马,进宫。”
“是!”
长安城的清晨,还带着一丝凉意。
庆修骑在马上,看着远处那巍峨的皇城,眼神深邃。
……
甘露殿内,李二的心情很不好。
自从那匹该死的“的卢马”出现之后,朝堂上的风向就变得越来越诡异。
那些之前恨不得把李承乾生吞活剥了的言官,现在一个个都跟变了脸似的,开始拐弯抹角的为李承乾说好话。
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什么“天降祥瑞,乃是上天对大皇子改过自新的肯定”。
听得李二心里一阵阵的烦躁。
他当然知道那匹马有问题,可问题是,他找不到任何破绽。
而且,宝马跪君王,这种闻所未闻的祥瑞,确实极大的取悦了他作为皇帝的虚荣心,也安抚了民心。
他总不能跟天下人说,这祥瑞是假的,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吧?
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所以,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可这么一来,他之前废黜李承乾,扶持李泰的布局,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尤其是昨天,御史台那帮闻风而动的家伙,竟然上了奏折弹劾李泰结党营私,言语不敬。
这更是把他架在了火上烤。
他不得不把庆修跟李泰叫来,敲打了一番,让他们暂时避避风头。
可他心里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
那背后搞鬼的人,肯定还有后招。
到底是谁呢?
李二烦躁的在大殿里踱着步,脑子里把所有人都过了一遍,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这时,一个内侍匆匆跑了进来。
“陛下,庆国公在殿外求见。”
“庆修?”李二愣了一下,“他来做什么?朕不是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吗?”
“奴才不知,只看国公爷脸色……似乎不太好。”内侍小心翼翼的回道。
李二的眉头皱了起来。
庆修的脸色不好?
这小子向来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主,能让他脸色不好的事,那肯定是天大的事。
“宣!”
很快,庆修就大步流星的走进了甘露殿。
“臣,庆修,参见陛下。”
李二看着他,发现他今天的气场,跟昨天在御书房时截然不同。
昨天的他,虽然也在为李泰辩解,但更多的是一种臣子的本分,一种老师对学生的维护。
而今天的他,身上却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
“庆修,你这么早来见朕,所为何事?”李二沉声问道。
庆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截断裂的弩箭,箭头上还淬着幽蓝色的光。
“陛下,请看此物。”
李二的瞳孔猛地一缩。
作为行伍出身的皇帝,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军中才有的三棱破甲箭,而且箭头上淬了剧毒!
“这是从何而来?”李二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
“回陛下,此物,来自昨夜闯入臣府中的刺客身上。”庆修的语气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异常冰冷。
“什么?!”李二惊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有刺客潜入你府上?你……你没受伤吧?”
他的第一反应,是关心庆修的安危。
这个臣子,对大唐对他李二太重要了。
“多谢陛下关心,臣安然无恙。”庆修摇了摇头,“刺客一共七人,皆是顶尖的死士,已被臣府上护卫全部当场格杀。”
李二松了口气,随即一股滔天的怒火就涌了上来。
“岂有此理!简直是无法无天!”他一巴掌拍在御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敢刺杀当朝一品国公!这跟谋反有什么区别?!”
庆修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陛下圣明。”庆修躬身道,“臣也以为,此事非同小可,这些刺客,身手高强,装备精良,用的都是军中毒箭,绝非普通江湖草莽,其背后必有庞大势力支持。”
“查!给朕查!”李二怒吼道,“不管牵扯到谁,都给朕一查到底!”
“臣,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庆修抬起头,直视着李二的眼睛。
“哦?”李二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说!”
“臣抓了一个活口。”庆修缓缓说道,“据他招供,指使他们的人,是……汉王,李元昌。”
“李元昌?!”
李二的脑子“嗡”的一下。
又是这个废物!
他立刻就想到了,李元昌是李承乾的死党。
这件事十有八九跟李承乾脱不了干系!
李二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脸色铁青。
他刚刚才因为那匹“祥瑞”的卢马,对李承乾有了一丝改观,甚至动了要重新扶持他的念头。
结果转眼之间,他就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出!
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在赤裸裸的打他的脸!
他这个皇帝还在呢,他的儿子们就已经开始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互相残杀了吗?
一股巨大的悲哀涌上了李二的心头。
他看着庆修,眼神复杂。
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昨天庆修会用那种方式,把炸炉案的黑锅扣在李承乾头上了。
恐怕这小子,早就预料到李承乾他们会狗急跳墙了。
“陛下。”庆修的声音,打断了李二的思绪。
“臣恳请陛下,授予臣全权,彻查此事!”庆修的声音铿锵有力。
“这已经不仅仅是针对臣一人的刺杀。这是对大唐法度的公然挑衅!是对陛下您的公然藐视!”
“今日,他们敢派死士闯入我庆国公府。明日,他们就敢把毒箭,对准朝堂上的任何一位大臣!”
“长此以往,朝纲何在?国法何存?!”
“臣以为,此事不查个水落石出,不足以正国法!不查个血流成河,不足以儆效尤!”
庆修的这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大义凛然。
他绝口不提李承乾,也不提什么皇子争斗。
他把这件事直接定性为“挑战国法,威胁朝臣”的谋逆大案。
这么一来,李二就没有任何理由,去偏袒去和稀泥。
因为这已经触碰到了他作为皇帝的底线。
果然,李二听完,脸上的犹豫和猜忌全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的冷酷和决断。
“好!”李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他走到御案前,拿起一块金牌狠狠的扔到庆修面前。
“朕给你金牌!许你调动京兆府,大理寺乃至城外驻军!见官大一级!任何人胆敢阻拦你办案,无论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一律……先斩后奏!”
“臣,遵旨!”
庆修捡起地上的金牌,眼神中杀机毕露。
李承乾,李元昌。
这一次,我看你们还怎么翻身!
庆修拿着李二赐下的金牌,一出宫门,甚至都没回府,直接就带着二虎奔着汉王府去了。
他就是要快,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他要让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看看,动他庆修家人是个什么下场!
汉王李元昌,此刻正在府里美滋滋的喝着小酒。
昨天在宫里当面嘲讽了李泰,还被庆修那个煞星“咒”了一顿,他本来还有点心虚。
可回来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庆修怎么可能知道?
那件事是侯君集找的江湖人,做得天衣无缝,连他自己都只是个传话的。
庆修那家伙肯定是在诈他!
对,一定是在诈他!
想通了这一点,李元昌顿时又得意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现在可是大皇子跟前的红人,未来的从龙之臣。
魏王李泰已经是个缩头乌龟了,庆修虽然厉害,但他一个臣子还能翻了天不成?
他越想越美,端起酒杯正准备再喝一口。
突然,王府的大门被人“轰”的一声从外面给踹开了!
“哎哟!谁啊!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踹你家王爷的大门!”
李元昌吓了一跳,手里的酒杯都掉在了地上,他提着裤子就冲了出去,嘴里骂骂咧咧的。
可他一出门,就傻眼了。
只见庆修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手里拎着那块明晃晃的金牌,一脸煞气的站在院子里。
他的身后是二虎,还有上百名手持兵刃,杀气腾腾的庆国公府护卫。
再往外看,黑压压的京兆府衙役和城防军,已经把整个汉王府,给围得水泄不通。
“庆……庆国公?”李元昌的腿,当时就软了,脸上的酒意,瞬间就醒了一半,“您……您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庆修冷笑一声,把手里的金牌,往他面前一亮。
“奉陛下旨意,捉拿逆贼李元昌!”
“什么?!”李元昌的脑子“嗡”的一下,整个人都懵了,“逆……逆贼?国公爷,这……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我可是皇亲国戚,是陛下的亲弟弟啊!我怎么可能是逆贼?”
“皇亲国戚?”庆修的眼神一凛,“皇亲国戚,就可以派死士,刺杀当朝一品国公了吗?”
“我……我没有!”李元昌吓得魂都快飞了,拼命的摇头,“我什么时候派人刺杀您了?冤枉啊!国公爷!这绝对是有人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庆修看着他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冷笑。
演,你接着演。
“昨夜,有七名死士,潜入我庆国公府,意图不轨,被我当场拿下。”庆修慢悠悠的说道,“其中一个为了活命,已经全招了。”
“他说,是汉王殿下您亲口下的命令。”
李元昌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知道,完了。
全完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侯君集找的那些人竟然这么不靠谱!
说好的死士呢?怎么还会为了活命就把主子给卖了?
“不……不是我!”李元昌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是他胡说!是他血口喷人!庆国公你要相信我!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你?”
“你跟我确实无冤无仇。”庆修点了点头,“但你背后的人,跟我有仇啊。”
庆修这句话听在李元昌耳朵里,如同炸雷一般。
他……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李元昌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抱着庆修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了起来。
“国公爷!国公爷饶命啊!这事……这事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我……我就是个传话的!都是……都是大皇子!是他让我这么干的!是他想对您不利啊!”
他这一嗓子,喊得是惊天动地。
周围那些京兆府的衙役和士兵们,一个个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天爷!
这里面,竟然还牵扯到大皇子李承乾?!
这……这可是天大的案子啊!
庆修看着脚下这个毫无骨气,为了活命,转眼就把自己主子卖了个干干净净的废物,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就是要让李元昌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李承乾给供出来!
“哦?是大皇子让你干的?”庆修故作惊讶的问道,“你可有什么证据?”
“有!有!”李元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的点头,“大皇子给我的信,还有……还有他赏我的金银,都还在我书房里!那就是证据!”
“很好。”庆修点了点头。
他一挥手,“来人,把汉王殿下,给本公请进天牢!另外,去他书房,把他说的那些证据,都给本公搜出来!”
“是!”
几个护卫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把还在哭喊求饶的李元昌给拖了出去。
庆修看着他被拖走的背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