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希遥悠悠转醒。她一眼便看见了不远处那个散发着低气压、仿佛在角落种蘑菇的山间海。
无归飞回融入的伞柄,希遥撑着下巴眨了眨眼睛,“我还以为等不到你呢!”
这句话让原本沮丧的山间海,眼神一下更暗了,“一定要走吗?地下室……再加固不行吗?无论什么材料,符文结界我都可以——”
“这不是材料的问题。”希遥微微抬手,蓝色的伞收拢落在了她手上,“这是我托悟帮我完善的咒具——「穹檐」,它能在我异能失控的时候,吸收我泄露出来的能量,我刚才正在调试。”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如果处在范围内的能量密度太大了的话,即便是特制的咒具也会冲破泄露。”
“……如果地下室的空间如果不够,我们就换一个更大的地方。”山间海急切的道。
“阿海,你知道的。”
那么轻的声音,却让他一下更颓废了。
是啊,如果仅仅是材料场地这些问题,她怎么会等到他来解决?
“你刚才用的是宿傩的术式?”她走近,虽是疑问,语气却十分肯定,“你成功刻印了他的术式。”
山间海身体微僵,细声道:“……是。”
希遥若有所思:“正常来说,想要将另一个人的术式刻印在己身,不仅需要足够的时间积累,更需要你对那个术式拥有深刻的理解。宿傩附身你的时间并不长。即便虎杖家的血脉与他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你也不该如此迅速就成功……”她顿了顿,“……是「书」吧?”
山间海的声音几不可闻:“……是。”
“这样也好。”希遥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不过就现在而言,你对术式的理解还不够,速成的缺点,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多练习磨合就好。”
山间海猛的抬头,“你……不生气?”
希遥看着他眼底的怯怯有些好笑,“有什么好生气的?超常发挥自己的能力资源本是你擅长的事。”
山间海依然直直的看着她,似乎在确定她话里的真意。
“……好吧,好吧。”希遥侧过头,语气软了些,“刚开始是有点儿生气,这都快半个月了,我的气性也没那么大。”
她伸手把他拉起来,拍身上治沾染的灰尘,“人不可能仅凭那点稀薄的血缘,就自然而然成为和睦的一家人。维系家人的纽带,是相互的尊重、理解、扶持、以及不可推卸的责任,还有……”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暖意,“那份软乎乎的、带着偏爱的心疼与关心。”
“我偏心你,心疼你,”希遥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所以,再有这种事情,决不能再把我剔除在外。”
山间海望着她眼中那毫不作伪的心疼与坚定,心中翻涌的不安与惶恐,仿佛被温暖的潮汐轻轻抚平、融化。
“对了,还有一些事情。”银光一闪,熟悉的气息包裹着两人,他们瞬间出现在了书房。
希遥指尖轻点,一张造型奇特,泛着金属光泽卡片出现在她掌心:“魏尔伦在「海底森林」关押着,法国那边派来的谈判代表已经到了,是我们的老熟人——魅影。”
她将卡片递给山间海,“这是进入「海底森林」的钥匙,收好。”
卡片入手微沉,带着冰凉的能量感。
她顿了顿,补充道:“实验室那些事,以及魏尔伦的问题,法国方面已承诺到此为止,他们不会再追究。”
“钥匙要保管好。”她语气带上叮嘱,“但万一真丢了,就去找湘漓。如果遇到任何解决不了的麻烦……”她的目光充满了信任,“也可以找她。”
山间海摩挲着手上的冰凉,在这份凉意中,绷紧的情绪放松一点,面上也恢复了以往的沉静,问道:“中也呢……他知道吗?”
希遥眼角微翘,“中也现在还是不想见他,但给了他一个紧急联系方式。”
“这样也好。”山间海低声应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特殊,僵持并不是好事。
“还有一件事,”希遥的声音忽然变得郑重,目光灼灼,“从现在起,你就是明光的新任首领了。”
山间海猛地抬眼,深蓝的瞳孔中清晰的印着惊愕、慌张!
新任首领?为什么不是代理?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希遥对他的惊讶笑了笑,带着几分无奈,更多的是期许。
“我这一去,归期未定。总不能一直让首领之位空悬吧?”她的语气轻松又愉悦,“如果你之后觉得自己不适合,或者不想干了,交给中也也行。不过正式移交最好再过几年。”
“另外,太宰现在是干部了,”她语气带着一丝调侃,“你们俩……想必会很聊得来。”
她笑着,家常般说着一些琐碎的安排。山间海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卡片在手上被中出了一道深深的白纹,胸中翻涌的不舍与担忧几乎冲破平静的表象。忽然,他低声开口,带着祈求。
“不走……真的不可以吗?就算在家……我们可以不进地下室,隔绝起来……”挽留之意清晰可辨。
“可你不还是中招了?何况现在我还并未真正沉眠,只是在调试,还能稍微控制一下。”
她敛了笑意,神色认真起来:“一旦我真正沉入「厄难珠」,精神陷入深度休眠,异能失去引导彻底失控,光凭……”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那把悬浮的深蓝色雨伞,“「穹檐」的防御也不一定能百分之百护住所有人。万一到时伤及家里的谁……”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真会哭死的。”
最后,她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坚持,撑着脸颊笑着看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嘛。之前为了对付那些麻烦,我透支得太狠了,现在总要把“债”还回去。”
“不然,可就要彻底破产。”
“对…不…起。”山间海喉咙发紧,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浓重的愧疚感攫住了他——他本该考虑得更周全,准备得更万全。
“谁让你说对不起呀?”她伸手揉了揉他脑袋,“我说过,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只要那是你的选择。”
“对了,塞万提斯那里我也打过招呼。”她笑着补充道:“福泽先生家的小姑娘与谢野小姐这次也帮了大忙。”
说着,希遥停了一下后,语气变得有些随意的道:“另外,社里多了一个异能力者,是由木夕从国外找过来的,可以通过身体的组织寻找血脉相连之人。”
山间海目光一凛,只是一个异能力者而已,如果没有其他的缘由,她不会现在说起。
“经过一些误会……嗯,算是误会吧。”她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我找到了我生理学的父亲,迹部铭霆。”
“……”
没反应过来,山间海有些呆的“啊”了一声。
迹部铭霆……是阿遥的父亲?
希遥看着他眼底迅速闪过的震惊,平静的点了点头,“迹部铭霆,不过不用在意。”她语气毫无波澜,像是在讨论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他不知道我的存在,以后也不会知道。你一切照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另外帮我注意一下杰。”
她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他最近在忙那些封印结界的事。天元身死,依靠他而存在的庞大结界网络封印也随之崩溃,很多隐秘之地匿形之所绝大多数都是依靠结界而形成的,还有一些被封印的强大咒灵……”
确实,他们都是蓝眼。
“这几天差不多也要告一段落。他如果找他们帮忙,你记得遮掩一下。”
长相……
山间海在脑中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有那么些相像。
“代佳她老是报喜不报忧,你帮我看着她点。不过只要不是什么危及性命的事情,你也不用过多干涉,让她自己处理就好。。”
山间海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当初阿遥从异世界回来,就落在了迹部家……是因为血缘之间的联系吗?他还在将来迹部铭霆和希遥串联起,下意识的点头:“好,这件事除非代佳小姐点头,否则他不会知道的。”
希遥想了一下,差不多也就这二三事了,其余的细枝末节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阿海,”她凝视着他,那双海蓝宝石般的眼眸里盛满沉甸甸的信任,“一切就拜托你了。”
“……好!”倒映出她略微苍白脸庞的双瞳荡了荡,山间海微张着嘴,话在唇边辗转数次,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什么时候……走?”
“现在。”
“现在?!”少年的声音瞬间拔高,失去了往常的冷静,带上了罕见的尖锐。他一下扯住希遥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不!不要是现在!他甚至还没准备好……
希遥看着他那双盛满惊愕不舍和少年倔强挽留的眼神,有些无奈。抬手一招,「穹檐」无声的划出她掌心,在安静的书房里“唰”的一声轻盈撑开。
“不是不回来了,只是离开几天而已,你就当我出差了。而且最后的调试要到海里完成。其他人我也都告过别了,就不再去打扰了。”
“阿遥!”山间海抿着嘴,扯着衣服的手还是没有松。
希遥抬起另一只手,山间海抿着嘴倔强的看着她,却还是微微低了低头。她的手落在了他微凉的碎发上,轻轻揉了揉。
“谢谢,拜托你了。”
尾音轻柔的′消散在空气。
“真是……说走就走。”
银光乍闪,又悄然黯淡。只留下被气流掀起的细微尘埃,像时光无声落定的碎屑,在午后斜照的光缕里缓缓飘浮、沉降。
被撑开的窗棂外,一缕微风悄然溜进静谧的书房,轻拂过空荡的座椅。
尘埃落地,整个书房只余他一人。
……
冰帝图书馆,秋霜代佳的笔尖正沿着辅助线划过,窗外的梧桐叶滤下碎金般的光斑,她同同学压低了声音,小声的讨论着什么。不一会儿,她似乎确定了答案,低头继续书写。窗明几净的馆内,只有书页翻动与笔尖沙沙的细响。
写着写着,她忽然若有所感,抬头看向窗外,除了被风吹动得飒飒作响树叶和不知疲倦的蝉鸣,她什么也没看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