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耳边呼啸,眼前的漆黑大门越来越近。
“母妃!”
宫殿厚重的大门被轰然推开,意气风发的少年狼快步而入,满脸喜悦地大喊:
“我成功了!我们的人民有救了!”
温婉的雪莱王妃闻声转身,目光柔和的冲归家的孩子一笑。
“芬里尔,坐下来慢点说。”
她伸手将儿子拉到沙发边,早已摆好的糕点与马奶酒散发着甜香。
“和谈这些天,累坏了吧?”
“不累!”少年狼摇头,眼睛亮得发光:“摩恩已经和我们签署了同盟条约。他们会提供治疗花腐病的方法,还会帮助我们压制旗族可能的动乱,保证狼族的政权稳固!”
他说得神采飞扬,仿佛一个把满分成绩单递到母亲手中的孩子。
雪莱王妃也是柔声地适时鼓励:
“芬里尔真棒,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到。”
“嘿嘿。”少年狼忍不住咧开嘴角,笑得得意洋洋。
“王兄——!”
“大哥!!”
忽然,两声稚嫩的尖叫从门口传来。
两头幼狼撒欢地扑进殿中,一头毛色如枫叶般鲜艳的棕红,另一头则像雪花般纯白。
“哈提,斯库尔。”
芬里尔眼神一亮,一手一个揪住两只崽子的后颈毛,将他们提起来,故作凶相:
“你们两个不好好去上学,在这里做什么?”
两只小狼崽悬在半空,双脚乱晃,却异口同声举起双手:
“我们在等你!”
“我们要迎接英雄!”
这俩孩子比少年狼小上四五岁,看毛色就能分辨,他们并非雪莱王妃所出。
少年狼继承了雪莱那晚霞般艳丽毛色,在族群中是不亚于罗德里克那样的美男子。
雪莱由于出身的问题,虽然是狼王的第一个妻子,却也只能成为王妃,而不是正后,但她无疑是巴格斯最疼爱的妻子。巴格斯迎娶她时还只是奥菲斯军中的一名军官,少年狼也在那段时期出生的。
之后的妻妾与诸多子嗣,皆是狼王登基后政治联姻的产物了。因而,真正作为“巴格斯之子”的少年狼,自幼便得到最多的偏爱与资源倾斜,也早早就确立了王储的地位。
但他没因此就疏远了这些弟弟妹妹,反倒比狼王本人都更疼爱他们,甚至连弟弟妹妹的学业都是他一手在抓。
“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不想去上学吧?”
少年狼板着脸训斥,眼角却藏不住笑意。
两个小家伙哪里怕他,咯咯直乐:
“王兄越来越像父王了!”
“对,像爸爸!”
少年狼失笑摇头,将他们放下:
“行了,少拍马屁。快交代,为什么没去上学?”
两头幼狼对视了一眼,将手藏到背后,冲着他咧开明媚的笑容:
“我们和母妃趁你外出时准备了礼物!”
“是给王兄继位时穿的!”
“你猜猜是什么?”
啊这……你们都说“穿”了,还能是什么?
少年狼心底吐槽,脸上却装出期待:
“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呀?”
“铛铛铛铛!”
两只小家伙兴奋地将手递出,一条硕大的毛毯不知道从哪儿被扯了出来,在眼前展开。
但少年狼却没感觉哪里不对,目光发亮地接过。
毛毯织工细腻,色泽斑斓,尤其中央那片火烧云般的色块,与他和母妃的毛色几乎一模一样。
他爱不释手,将其披在肩上,忍不住感叹:
“好漂亮的披风啊!是用什么魔物的皮毛做的?”
少年狼一抬头,却见母妃和弟弟妹妹的笑颜突兀消失,眼前已然变了副风景。
四周荒草萋萋,远方的兽王宫火光冲天,喊杀、怒吼与惨叫随夜风灌入耳鼓。城头上,狼族的啸月纹旗在烈焰中熊熊燃烧。
少年狼呆立原地,记忆随着瞳孔中跳动的火光涌上心头。
“叛军……神血圣殿……伊索突袭……蛇熊同盟……豹族叛变……我……逃了出来……”
他喃喃自语着,忽地瞳孔收缩:
“母妃?母妃他们还在里面!!”
一股恐慌的寒意爬满的全身,少年狼趴下身躯,四肢并用歇斯底里的,不顾一切的,冲向火海中的兽王宫。
风声呼啸,景物飞速倒退,转瞬他已抵达那扇漆黑的大门前。
面前,
熊人咆哮震耳,双臂如铁棍般砸落;蛇人滑行盘绕,吐着腥红的信子;豹人矫健如影,利爪直扑喉颈。
少年狼瞳孔充血,眼仁猩红。
猎猎作响的斑斓披风在背后张扬,他龇牙咧嘴,发出低沉到嘶哑的怒吼:
“给我滚开!!”
锐爪撕裂熊腹,血肉横飞;利齿咬断豹喉,鲜血喷涌;铁尾横扫,蛇首当场粉碎。
他在叛军的汪洋中浴血拼杀,敌人的血与他的血混杂在一起,染红了披风。
终于,最后一个敌人轰然倒地。
少年狼浑身是血,踉跄着扑向那扇黑门。
“母妃!!”
大门被轰然砸开,遍体鳞伤的少年狼跌跌撞撞,满脸惊慌地嘶吼。
啪嗒……
脚下传来黏腻的触感。
他低头,血流蜿蜒,如溪般蔓延。
视线抬起,他到底看到了那身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火烧云之色。
母亲的后背让叛军用枪刃生生切开一道豁口,皮肤从左右两侧撕开,像是翅膀一般吊在房梁上,裸露出鲜红的血肉与白森森的脊骨。
她两侧,哈提与斯库尔倒挂着,双腿被绳索捆住。稚嫩的皮毛已被血淋淋剥去,脸上还凝固着泪痕与痛苦的扭曲。
血流如注,在少年狼的脚边汇聚成一汪深红近黑的湖泊。
他呆呆望着,却见血泊不断鼓泡,数不尽的狼头从他的脚边浮浮沉沉。
少年狼眨了眨眼睛,忽然感觉身体一沉,回头看去,肩头的披风吸饱的血水,沉重地让人直不起腰。斑斓的色彩在鲜红的映衬下显得越发艳丽。
他打了个冷颤,僵硬地迈开步子越过满地的族人,伸手去够房梁上的亲人。
“母妃……哈提……斯库尔……对不起……”
“儿子来晚了……哥哥来晚了……”
“我这就救你们下来……”
然而,无论少年狼怎么走,亲人的身影始终近在眼前,却永远够不着。
“我已经把坏人打跑了……已经结束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快走……”
虚弱的声音传来。
少年狼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眼中闪烁喜色:
“母妃!”
房梁上,雪莱王妃嘴唇翕动,泪水夹杂着血水滚滚而落:
“孩子,快走……”
“不要!我要你们!我不要一个人!”
他失控般狂奔,脚步愈发急切,可眼前的母亲却越跑越远。
泪水终究夺眶而出,他嘶吼着,惨叫恳求:
“母妃!母妃!妈妈——!别丢下我,别丢下一个人!!”
“芬里尔……你是狼族最后的希望。拯救比蒙……替大家……报仇。”
声音渐行渐远,画面飞速退去,亲人的身影一点点缩小,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要!不要!!”
“妈妈!妈妈!”
“妈妈——!!!”
芬里尔猛地睁开眼,整个人从床上弹起,大口喘息,冷汗涔涔而落。
啪嗒。
一根白毛巾落在手心,冰凉的触感令他精神一振,他这才如梦初醒地环顾四周。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床榻,陌生的气味。床边,金发碧眼的少女正满脸欣喜地看着他。
“芬里尔王子,你终于醒了!”
“克琳希德公主……”
芬里尔目光呆滞,喃喃梦呓。
“我怎么会在这里?”
“您忘了吗?您在战场上身受重伤,被莉莉丝小姐带回摩恩。”
“我受了伤……”
他皱起眉头,苦思冥想,记忆如破碎的玻璃般拼凑起来。终于,眼眶猛地睁大。
“母妃!?我母妃呢!?哈提和斯库尔他们,我的家人呢,他们来了吗!?”
克琳希德神情一滞,眼底闪过一抹不忍,却强撑出笑容:
“他们……他们不在摩恩,但都好好的。”
芬里尔怔怔望着她,心口一片冰凉。
他猛地掀开被子,踉跄着跌下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
“芬里尔王子!”
“克琳希德”在身后焦急呼喊,望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嘴角方才勾勒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她一个转身化作云雀,扑闪着翅膀,飘然掠出窗外……
…………
“我要回去……母妃,妈妈!”
混乱的大脑逐渐恢复运作,记忆与噩梦交错浮现。
“这是梦……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芬里尔身体宛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全身上下传来的疼痛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这是现实,而刚才的那些,是梦。
他四足并用,在陌生的府邸中飞快狂奔。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沿着漫长的走道一直跑一直跑,撞翻了沿路的花瓶也浑然不觉。
脚下一软,他一个踉跄翻滚出去,却立刻爬起,再度狂奔。
风声在耳畔怒吼。前方,一扇漆黑的大门越来越近,那就和梦中的那扇别无二致。
芬里尔心脏狂跳,不安、渴望、畏惧、侥幸,无数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破口而出:
“母妃!!!”
大门被轰然撞开,劫后余生的少年狼连滚带爬,满心期盼的呼喊。
轰隆!
雷鸣炸响。
一座巍峨森然的城堡在眼前拔地而起!
波光粼粼,海浪涛涛,钴蓝的护城河中数不尽的海魔——“潮阈翻涌,深海是歌,亦是坟。”
赤雷暴鸣,震耳欲聋,遮天蔽日的巨大古龙封锁天穹——“霆阈覆顶,雷为瓦片,电为檐。”
粉雾弥漫,花火如梦,迷宫般的内城真实与虚幻交错——“梦阈迷离,城不在墙,而在心。”
沉闭的钢铁城门前,粗壮的锁链空空荡荡的拖在地上,似是在等待它的地狱恶犬。
勇者铸剑,魔王筑城。
传闻中,四大天王会在魔王城中构建属于自己的防御工事,那是他们力量与王座的象征,即——
【天王四阈】!
芬里尔僵立原地,目眦欲裂,良久才猛地打了个激灵,揉了揉眼睛。
再睁眼,还哪有什么城堡,这不过只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办公厅罢了。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白发赤瞳的黑袍男人翘着二郎腿,嘴角叼着香烟,笑吟吟地看着他。
“勇者——”
芬里尔下意识地就要开口,却见一只云雀从窗外掠入,落地瞬间化作甜美娇小的克琳希德,再走了两步,又摇身成了妖娆动人的莉莉丝。
她走到魔王身边,双手枕着脑袋,温顺地依偎在他的肩头;
窗台边,冷艳的海妖怀抱湛蓝刀锋,缓缓抬起目光;
墙角的休憩区,可爱玲珑的龙女丢开手边的积木转过小脑袋。
四魔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一时间,树海和谈中奥菲斯人歇斯底里地争辩全数浮上芬里尔的脑海。
他喉头发紧,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最后只挤出一丝微弱的低语:
“我是在……做梦吗?”
魔王勾着嘴角:“对于你而言有什么区别吗?”
芬里尔全身哆嗦起来,干哑的声音中嘶吼出最后的希冀:
“那……那些是梦,对吗?”
魔王的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一字一顿:“不是。”
“我母妃她——”
“死了。”
“哈提和斯库尔——”
“都死了。”
“………!”
刹那间,芬里尔像被抽空了全身的气力摔倒在地上,捂着脑袋弓起腰,宛如一只被煮熟的虾子,撕心裂肺的嚎哭震荡整个府邸。
齐格飞望着他,望着这一幕无比熟悉的光景,恍惚间就好像趴在那里的,是他自己……
他没有上前安慰,只是垂下眼帘,静静聆听那悲鸣。
良久,哭声逐渐衰弱,只剩下哽咽与无力的抽搐。
齐格飞才起身,从漫游手册里抽出那条由群狼毛皮编织的五彩毛毯,走到孤狼身边。
“哭完了吗?”
他将毛毯轻轻盖在芬里尔肩头,淡淡道:
“哭完了,就赶紧跟上来吧。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说罢,魔王推开大门,迈步而出。
梦魔身姿轻盈地随行,海妖带着水汽擦肩而过,龙女撒开小短腿蹦跳着跟上。
他们经过孤狼的身边,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语。
芬里尔紧紧攥紧身上的毛毯包裹住自己。
忽然,他一脚踏碎的地板,颤抖着站起身。
孤狼昂起头颅,幽绿的狼瞳中猩红四溢,凝视着那道远去背影,咬紧牙关,坚定的跟了上去。
……
黑铁森森,獠牙如戟,横亘城门的灭世魔狼仰天长啸——“兽阈嗜血,牙作门楣,齿作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