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初秋的燥热还未散尽,在电子厂会议室里回荡。泛黄的吊扇在天花板上吱呀吱呀地转着,也带着几分焦躁。会议室的长条桌两边,十来个个曾经的厂混子,规规矩矩地排成两列,一个个缩着脖子,眼神闪烁,活像笼子里待宰的鸡崽。他们时不时交换着眼神,喉结滚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惹恼了面前站着的两尊煞神。
振丰依旧穿着他那件磨得发白的黑色夹克,他双手插兜,倚在会议桌尽头,眼神锐利得像鹰隼,扫视着众人时带着一股子冷冽的寒意。他脖颈处的旧疤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那是早些年混迹江湖时留下的痕迹,此刻却莫名让人感到心安——毕竟,这样的狠角色,才能镇得住场子。
刀疤则站在振丰身侧稍后半步的位置,一件褐色衬衫紧紧裹在身上,露出健硕的臂膀。他脸上的那道蜈蚣状的旧疤随着表情的变化微微抽动,平添了几分凶悍之气。此刻,他正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逐一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叫,更衬托出这里的寂静。
“行了,兄弟们,”振丰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是蛰伏的猛兽突然发出的低吼,“这半个月,我和刀疤把要账的规矩、方法、底线都教给你们了。”
“别告诉我你们都忘了,现在这世道,欠钱的都是大爷,咱们得让他们知道,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得还钱!”
“今天,就是检验你们学习成果的时候,谁要是给我掉链子……”振丰说到这儿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后果自负。”
刀疤上前一步,走到两列人马中间,皮靴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某种危险的预兆。
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在空中划了个圈,将所有人尽收眼底,“都给我记住了!”
刀疤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第一,咱们是合法清收,不是那些下三滥的流氓讨债,别给我整那些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第二,先礼后兵,道理讲不通再施压,别一上去就咋咋呼呼,让人看笑话!”
“第三,任何时候都不能先动手,但别人要是先动了手——”他故意停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寒光,“你们知道该怎么办。”
人群里,王钢和李四站在前排,两人都是下岗职工,一文一武,曾经是厂区一带有名的哼哈二将。王钢身材魁梧,一脸横肉,脖子上挂着一条粗大的金链子,此刻正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眼神里透着几分紧张和兴奋;李四则显得瘦削些,但眼神机敏,手指不停地敲击着裤缝,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两人中间,强子和赵小亮默默站着,强子身材不高,但眼神沉稳,赵小亮则显得有些怯懦,时不时偷偷瞄一眼振丰和刀疤,眼神里满是敬畏。
振丰从包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纸条,啪地一声拍在会议桌上,“这是陈总提供的两个欠款方信息。”
他指着其中一张纸条,“第一笔,一百采购的刘经理,欠咱们厂三万货款,拖欠了八个月,是个老赖了,油盐不进的主儿。第二笔,”他又指向另一张纸条,“孙老板,经营着一家小型家电商店,欠了电子厂两万多,拖欠时间更是长达一年,比刘经理更难缠。”
刀疤接过话头,语气严肃:“现在,你们分成两组。王钢和李四,你们俩带一队,去一百找刘经理;强子和赵小亮,你们俩带二队,去找孙老板。”
“记住,我们要的不是暴力,是结果!谁要是给我搞砸了,别怪我不客气!”
两组人马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应诺。他们迅速起身,脚步声杂乱地响起,像是被惊散的麻雀。王钢扯了扯胸前的金链子,李四则默默地将手插进口袋,强子摸了摸后腰的交火,赵小亮则低着头,紧紧跟在强子身后。
他们穿上统一的深蓝色工装,揣上江城电子厂的工作证,原本散漫的气质被这身工装压了下去,看起来倒真像是一支正规的工作队伍,只是那略显僵硬的步伐和闪烁的眼神,依旧暴露了他们内心的不安。
午后的阳光透过薄云洒在江城的街道上,一辆略显陈旧的白色面包车,缓缓驶过几条狭窄的巷子。
车内,强子坐在副驾驶位置,手指轻敲着膝盖,眼神专注地观察着窗外的街景。后座的三名队员保持着沉默,只有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在车厢内回响。
赵小亮握着方向盘,偶尔通过后视镜与队员们交换眼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专注的氛围。
面包车最终停在了一条不太宽敞的商业街上,街道两旁林立着各种小店铺。昌达家电就坐落在这条街的中段,店面确实不大,大约只有二十来平方米的样子。
门头上的招牌有些褪色,“昌达家电”四个红色大字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暗淡。店门口摆放着几台展示用的洗衣机和冰箱,价格标签在微风中轻微摆动。透过玻璃门窗,可以看到店内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小家电,从电饭煲到电风扇,一应俱全。
强子推开车门下车,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街道上混杂着汽车尾气和各种店铺气味的空气。他转过身,用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对队员们说道:“按计划进行。”
这四个字虽然简短,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赵小亮点了点头,带着另外两名队员快步绕向商店后方,他们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后巷中显得格外清晰。强子则带着剩余的队员朝着店铺正门走去,每个人的神情都显得专业而警觉。
推开昌达家电的玻璃门,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店内的冷气迎面而来,与外面的燥热形成鲜明对比。
店内的布局很简单,左侧是展示区,右侧是收银台,最里面似乎是一个小小的办公区域。一名年轻的女店员正在整理货架上的商品,听到铃声后抬起头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强子几人的到来让这个原本安静的小店突然显得有些拥挤。
“请问孙老板在吗?”强子礼貌地询问道,声音温和却带着某种不可忽视的威严。
女店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和不安,但还是指向了店铺深处:“他在办公室,你们有什么事吗?”
强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示意队员们跟上。他们的脚步在店内的瓷砖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响声,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有力。
办公室的门是半开着的,从门缝中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的电话交谈声。
强子轻轻推开门,几人鱼贯而入。办公室比想象中更加简陋,墙皮有些斑驳,一张老旧的办公桌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空间。桌子上堆满了各种文件和发票,还有一台看起来已经使用多年的台式电脑。房间角落里放着几个纸箱,里面装着一些小家电的配件。
坐在办公桌后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顶已经秃了大半,仅剩的几绺头发梳向一旁,试图掩盖日渐稀疏的发际线。
他正紧握着电话听筒,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语调中带着某种急切和不耐烦。看到有人进来,他只是随意地抬了抬眼皮,然后不耐烦地挥了挥左手,示意他们等待,继续专注于自己的电话交谈。
然而,就在这个简陋的办公环境中,强子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些格格不入的细节。
这个男人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相当粗重的金戒指,在日光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看起来价值不菲。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手腕上的那块手表,银色的表带,复杂的表盘设计明显不是普通货色,即使强子对奢侈品了解有限,也能看出这一块手表就价值不少。
这些昂贵的饰品与周围破旧的办公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是在一间茅草屋里发现了珍贵的宝石,显得极其突兀和不协调。
电话铃声戛然而止,秃顶男人终于结束了他那冗长的通话,抬起头,眯缝着眼睛,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强子一行人,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问道:“你们是哪家单位的?找我有什么事?”
强子脸上堆起公式化的笑容,迅速掏出胸前的工作证,双手递了过去,恭敬地说道:“孙老板您好,我们是江城电子厂的。”
“这次过来,主要是想跟您确认一下之前拖欠的货款问题。”强子顿了顿,语气稍稍加重,“孙老板,这笔款项已经拖了很长时间了,我们厂里也急着用钱,所以想问问您,大概什么时候能安排一下?”
孙厂长原本还带着一丝不耐的神情,在听到“江城电子厂”几个字后,瞬间阴沉下来,仿佛乌云蔽日一般,他冷哼一声,语气生硬地说道:“钱?我现在没钱!你们回去吧!”
“等我有钱了,自然会给你们,不用你们天天催!”孙老板的态度十分强硬,多说一个字都是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