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沟子说的没错，整场布局与较量之中，除了被蒙在鼓里，魂飞魄散的老鬼之外，我和黄家在意的都是这两具完美的容器。
善男信女的阳气和阴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该如何将其化为己用。
所以，程然的到来是必然的，纯粹的阳气和阴气只是锦上添花，填补他百目鬼缺损的一部分，而他真正的任务，则是带走善男信女。
好在，我料到了这一切，同样做了些许的部署。
至于我是怎么料到的，其实也很简单。
老者不知晓具体的计划，他最为关心的便是，该如何掌控善男信女，从而真正成为他们的‘爷爷’，这便是他视角内，所能看到的，所去追寻的目标。
既然如此，我便要考虑，两个被附身的小孩子，真的只是作为计划中的简单容器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所发生的事情，是完全说不通的。
不管黄家也好，底层阴宅的鬼物也罢，他们盘踞着阴曹地府，改变着阴阳的规则，这些人，鬼，所能掌控的本领，资源，是我难以想象的。
我不否认，想要打造出完美的容器，必然需要我的百家命格以及匠人传承的本领才行，可设计了这么一个计划，真的只是为了满足老鬼的目的吗？
明显不是，自然不是。
作为善男信女的引渡人，老鬼的确有些作用，但他的作用，还没有达到让黄安付出如此心血的程度。
有了这一点猜测，那我就可以清楚的意识到，黄安真正的目的并非是帮助老鬼，只是利用了老鬼的无知，营造给我错误的假象。
不得不说，黄安的计划很完美，甚至如何削弱我的实力，将我如何重新逼迫到阴曹地府，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好在，让黄安不得不防的敌人不仅一个，除了我之外，还有柳大壮，灰沟子，以及……
那些没有放弃秩序的他们。
有了以上种种猜测，我便不断的开始了部署。
留在阳间的阴气，极为重要，那也是留给灰沟子打造垫脚纸人的关键所在。
就这样，我们走出了困局，虽说，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
翻滚的岩浆旁，垂垂老矣的黄安再度睁开了眼睛。
相比于曾经那位意气风发，威严霸气的男人，此刻的他，就像是油尽灯枯，即将咽气入土的老者一般。
岁月，不会怜悯世间的生灵，黄安这位仙家，也不例外。
或许，这也是他追求新秩序降临的原因之一吧。
“你来了。”
黄安声音沙哑的问道：“事情办妥了？”
“当然。”
程然自信的捏了捏拳头：“百目就要完成了，阳气和阴气，已经重塑了我的魂魄。”
“不错。”
黄安面无表情的拍了拍大腿，轻叹一声道：“让孩子们过来吧。”
“好。”
程然将两个小孩子推到了黄安的面前。
而黄安，则是苦笑一声，神态再度疲倦了不少。
“你啊，还是斗不过他。”
在程然疑惑的神情下，黄安将信女推进了岩浆当中。
“主人，你这是……”
话还没说完，信女便燃烧了起来。
燃烧出的纸灰，就好像呛进了程然的嗓子眼里一样，将他未说完的话语，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怎么，怎么会这样！”
程然不断的摇晃着脑袋，咬牙切齿道：“不对，他根本做不到的！”
“那老鬼看不到垫脚的纸人，我怎么会看不到！”
“在柳大壮那只长虫面前，我故意做出毫不知情的模样，确定我带走的并非是垫脚纸人，才离开老宅！”
“可，可我为什么带回来的，竟然是纸人！”
黄安没有转身，但双眼之中，却充满了冷意，而他的声音，亦是如此。
“垫脚的，就一定是纸人吗？”
“踮起脚尖走路的，就一定是鬼魂吗？”
“程然啊。”
黄安意味深长道：“我这次叫你回来，不是看你失败第二次的，百目即将落成，如今的你，太让我失望了！”
程然咬牙切齿，紧握的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双目血红，恨意更是涌上心头。
“你的愤怒，是对何苦还是对我？”
一句话，让程然冷静了下来。
实际上，黄安也知道，程然这颗棋子，并不安分。
可是，他没办法，他必须要打造出一具能与我抗衡的傀儡，哪怕这具傀儡，有可能迈出他难以控制的那一步。
不得不说，程然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他对我的恨意，是纯粹的。
“何先生，我们离的越来越近了。”
对着程然摆了摆手之后，黄安首次转过身来，看向了善男的纸人。
老狐狸终究是老狐狸，我本打算默不作声的偷听一些秘密，没想到，这家伙早就发现了我残魂的存在。
确切的来说，从信女纸人被推下岩浆中的那一刻开始，黄安就发现了我的到来。
“越来越近了，还真是很有深意的一句话。”
我微笑着问道：“你指的是，我们之间的差距，还是我们之间的距离呢？”
“都包括吧。”
黄安打量着被纸人包裹住的残魂，颇为感叹道：“实力上，你已经成长到了让我惧怕的地步，距离上，你的确越走越近了。”
“当然，还包括岁月的洗礼吧。”
作为多年来的对手，以及那些不可能化解的恩怨，我和黄安，也算得上是最为知己知彼的老相识了。
复杂的心绪下，我也端坐在了他的面前，就像两位阔别许久的好友，畅谈着多年以来的过往那般。
“的确，初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是个生龙活虎的傻小子，不知不觉，也迈进了不惑之年。”
“再说你，怎么老成这副模样，我爷爷当年躺进棺材里的时候，都比你气色好上一些。”
黄安笑了，笑的很纯粹。
这个笑声，第一次没引起我的反感，就像是我爷爷曾经看见我所展现出的情绪那般自然。
“老了，不中用了，你小子，不会觉得我好欺负了吧。”
“那怎么会。”
我摇了摇头，说道：“你可是黄安，我睡觉梦到你都不敢掉以轻心。”
“看你这副模样，怕是百家命格的根基动用太多的缘故所致吧。”
“倒是能理解，阳宅，阴曹，打造出那么可怕的怪物，的确要耗费你不小的精力。”
“话说回来，我倒是有点心疼你这副模样，可别没等我找到你，你却死在了我的前头。”
黄安微微点头，轻松的回应道：“那我尽量多等你一段时间。”
“这一次，还真是要恭喜你了，又胜我一筹。”
“惨胜也算胜，那我就心领你的好意了。”
我看着翻滚的岩浆，沉默了许久。
身后的程然终究是没能耐得住冲动，一巴掌打在了纸人的头上。
“何苦，你这个卑鄙小人，有种和我正面较量一番！”
“干嘛？”
我摸了摸缺损的脑袋，一脸嫌弃道：“长辈聊天，你一个小辈竟敢插嘴，这副模样，成何体统！”
“还和我较量，你有这个资格吗！”
“就算是走到这条路的尽头，我的对手，也不可能是你！”
“你个手下败将，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
“你！”
程然暴怒，似乎想要将我的残魂打的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黄安的冷眼制止了他的动作。
“何苦说的没错，如今的你，还没有资格在我们面前插嘴。”
“程然啊，老头子我给你一句忠告，如果你没办法改变自己心性的话，你会再度败给何苦先生。”
提醒过后，黄安便将程然推出了数米开外。
犹豫再三过后，黄安试探性的问道：“何先生，新的秩序，可否考虑一下？”
“不是吧！”
我大惊失色，惊呼道：“黄安，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天啊，你竟然想拉拢我？”
对于我的反应，黄安并不意外。
实际上，他自己也没想到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可，他还是说了。
也许是因为怕了，也许是因为老了，倦了……
“既然说了，那还请何先生回答一下吧。”
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之前不死不休的仇恨怎么算？你能放下，还是黄家能放下，还是支持你的这些人能视而不见？”
“别开玩笑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最简单的一个问题，我要是答应了，你该何去何从？”
黄安低着头，思索了片刻。
“是啊，你要是同意了，我该怎么办。”
“的确是老了，莫名其妙的想法突然间涌上心头。”
“说的没错，开弓没有回头箭，一起较量了这么久，可能是不忍心看你烟消云散吧。”
“毕竟，等你走了之后，我也没了真正意义上的对手。”
听到这话，我瞥了黄安一眼，冷哼一声，道：“就这么自信，输的一定是我？”
“嗯。”
黄安点头：“你没有胜算，也不会给你真正来到这里的机会。”
“拭目以待。”
我起身，伸了个懒腰：“景色不错，我尽量早些赶来。”
“要走了吗？”
黄安不舍的眼神让我有些不大适应，他这副模样，我深有体会。
形容起来，两个字就够了。
那便是……
孤独。
“走了。”
我摆弄了几下手指，说道：“一座城，还有五处阵脚没有解决，我可不能在你这里浪费太长的时间。”
“还有五处阵脚吗？”
黄安拍了拍脑袋，似乎有了点老年痴呆的症状。
“还剩下四处，但你已经不用去了。”
“八处阵脚，我只能拿出四处来对付你，本打算削弱你的实力，以及完成我的计划，却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是让你捞到了不少好处。”
“剩下的四处要是再拿出来，我这座耗费心血的古城，岂不是成了你的地盘？”
我有些意外的看向眼前的老者，故意挑衅道：“就这么算了，黄家小太爷白死了？”
黄安并没有被激怒，哪怕这老家伙对于那位小太爷也十分不舍。
“死在你手里，从不是一件丢人的事儿。”
“黄尘明白，我也明白。”
直至这句话落下之后，我才突然的意识到，眼前的黄安，还是那个黄安。
他老了，但从来没有改变过。
黄安还是从前那位，拿得起，放得下，自始至终，都能掌控大局的可怕存在。
“所以呢？一人一半？”
“嗯。”
黄安对着我挥了挥手：“走吧，你所去的下一座城池，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我赌你，走不出那里，如果能的话，我会在这里等你。”
“这么自信？”
我指了指脚下的地面：“可是，我已经走了很远。”
黄安没有回答，还是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对于眼前的敌人，我有过畏惧，有过恨意，更有过莫名其妙的敬意。
而现在，这位老者风轻云淡的模样，却给了我极为强烈的不安感。
下一座城，会是哪里，那里，又会有什么在等待着我？
我不知道，但我唯一的信念，那就是继续走下去，走的越远越好。
“黄先生，再会。”
说完，我便离开了这处不知名的地带，在我离开之后，善男的纸人，也慢慢的燃烧了起来，直至，化作了一团灰烬。
“你为什么不打散他的残魂？”
被愤怒影响情绪的程然已经失去了理智。
以至于，他说出了这句很是冒昧的提问。
“一道残魂而已，打不打，又能如何？”
“怎么，你怕了？”
黄安问道：“怕你面对他的时候，因为这缕残魂没能消散，从而输给他？”
程然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反驳。
黄安没有搭理程然，而是看向了远处的黑暗。
“过来吧。”
在黄安的呼唤下，许久未见的叶久界缓缓走了过来。
他伤的很重，身上残留着不少白狐仙家的道行，就连那对被他引以为傲，视若珍宝的翅膀，都出现了几道缺损。
“如何了？”
和程然一样，此刻的叶久界也是垂头丧气。
只见他挥动了几下翅膀，大量的白狐道行散发了出来，并且笼罩在了黄安的头顶。
“抱歉主人，我只拿到了这么多，还请您责罚。”
黄安收好了白狐的道行，随之平淡道：“足够了，你做的不错，至少你的态度不错。”
“那小子，杀了吗？”
听到这话，叶久界也同样咬紧了牙关。
“他是白狐选定的传承，我……”
“没关系。”
黄安很是宽容，似乎也更看好这位叶久界。
更重要的是，叶久界的所得，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期。
毕竟，他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阴曹中的庞然大物，白狐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