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雅示意两人看一看媚香阁四周的环境。
昏暗到略有些旖旎氛围的媚香阁里,女子端着茶杯的手很稳,“知道我们媚香阁为什么一盏明火都不点吗?”
宋汐目光并没有游离。
她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打量过周遭的布置了。
青楼里常见至极,看似普通的纱帐后,遮挡着无数易燃的物品。
宋汐相信,倘若她和谢越但凡有一点敌意和不利于这里的打算流露出来,今晚所有人怕是都走不出这间媚香阁。
秦雅笑着开口,语气平静的像是在聊今晚的月色好不好看:“其实刚刚你们一进门,我就想过要不直接把整个媚香阁点燃算了。”
谢越一愣。
“可能你们觉得我太过草木皆兵,但是世道如此,女子想要顺着自己的心意活下去,总是更艰难的,不是吗?”秦雅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平静的像是说着别人的苦难。
“我以为你不会有害怕的事情。”谢越叹口气。
他当初看秦雅在门外利落的扇那个富家子弟的耳光,谢越甚至想过和宋汐换一个青楼躲藏。
毕竟秦雅那个架势看起来背后就有一个很强横的主子。
万一真的是蓝衣披着青楼皮的情报楼,那他和宋汐的计划就要另做调整。
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只是单纯不怕死,做好了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的准备。
“不怕?”秦雅失笑,“怎么会不怕。”
怕死。
怕那个纨绔报复。
怕那些身上甚至还有伤的青楼女子们活不过明天。
女子轻嗤:“但怕有用吗?”
怕只会让那些欺软怕硬的纨绔更加蹬鼻子上脸。
怕只会让那些达官显贵更加轻视她们的性命。
宋汐没说话。
她本来觉得别的穿越都是穿越成嫡女、公主,再不济也是个达官贵人的庶出女儿。
到她这里,开局就家破人亡已经够惨了。
但今晚她才清晰的意识到,那些玛丽苏小说里,写的都是达官显贵的故事。
而没被写进书里的,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底色。
有些人从出生,就是地狱。
就像是总有人写民国爱情十有九悲,夜上海十里洋场风花雪月。
但真实的民国是硝烟四起的战场,是尸横遍野的火车站。
“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秦雅将桌上的茶水换成了酒盏,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
一个小女孩的亲生母亲在生出她这个女儿那天起,就仿佛一生都已经失败了一样。
明明幼时的家境算不得贫寒,小女孩却从来得不到一口热乎的饭吃。
因为父亲说女儿没有用。
为了不被送走,她挑起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无论是洒扫还是做饭。
父亲虽然每次回家拿她撒气,但是无论如何到底也是没有把她遗弃在弃婴塔。
年幼的女孩本以为那是命运对她顽强活下去的馈赠。
但直到弟弟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她才知道——
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留着她也并不是那个血脉上是他父亲的人善心大发,而是她能发挥更大的价值。
少女初长成。
粉面桃腮,眉眼如画。
卖进青楼的一大笔钱足以让烂赌成性的父亲撕掉所有伪善的面具。
青楼曾经的老鸨子和龟公看起来面目和善,哪怕女孩抗拒接待客人仍然笑脸相迎,聘请名师教导她琴棋书画。
镜花水月。
大梦一场空。
也不过是因为女孩身上有更多的价值。
清高、从不接客的艺伎这个噱头能让他们赚的盆满钵满。
女孩的初次可以拍卖千金。
宋汐没有说话,谢越也难得沉默下来。
两个人选择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我三日前醒来,突然觉得好似浑身充满了力气,曾经在我眼中力大无穷的龟公和老鸨子仿佛都弱的不行。”秦雅的声音仍然很是平静,“我认为那是上天对我的馈赠。”
“所以我趁着夜色众人熟睡,把他们都杀了。”
秦雅放下酒杯推开窗子:“那晚的月亮,也是这么明亮。”
“我一直以为老鸨子是我的噩梦,从我知道他们教养我只是为了卖一个更好的价格开始,他们出现在我每一晚的噩梦里。”
“但杀了他们,我反倒夜夜不得安枕。”
秦雅笑着看着天上高悬的月亮,“我每一天,每一夜。”
“都在担心官兵的到来。”
“因为我的所作所为早晚会暴露。”
“看到那些衣冠冢了吗?”秦雅抬手指着郁郁葱葱的树林里,影影绰绰的衣冠冢。
一眼竟是望不到头。
“那是是我们楼里所有曾被虐待至死的姐妹们的埋骨之地。”
为什么是衣冠冢呢?
因为老鸨子和龟公们每天拿着大笔她们卖身的钱,却吝啬于从指缝中漏出一点点告慰她们枉死的亡魂。
“......”
“没想过逃跑吗?”宋汐轻声问。
“逃去哪里?”秦雅反问,“这天大地大,没有我们一点容身之所。”
“我是被王爷召入府中的,赏银给的很足,我爱财,就同意了。”谢越突然插话。
他低头看着桌上月亮的倒影,说话也少了平常的刻薄:“但后来我觉得,做王爷的随侍画师是没有自由的,王府是我的囚笼。”
“我想看更多的山川河流,有更加远大的抱负,我想要从军。”
“哪怕死我也不怕,因为战死沙场是将军的勋章。”
“现在我才知道,有些人连平安活着都是奢望。”
他无论是之前做一个四处游历的画师,还是被王爷蓝衣召入王府,他都未曾踏足烟花柳巷。
这个朝代的规训,以及他的记忆里少时爹爹的训诫。
都在告诉他,青楼女子都是下贱的。
做吟游画师的时候,他以天地山川为背景,成为随侍画师后,他为王爷和达官贵人的娇妻美妾作画。
天地山川广袤无垠,娇妻美妾出则香车宝马,入则高门华堂。
“今天我才知道,是在下一叶障目。”谢越饮尽杯中酒。
清冷如月的男子对月酌酒,凭生三分豪迈:“生逢乱世,若是死便能遂愿的话,那真是轻松太多了。”
“我不想去修仙了。”宋汐突然开口,“很抱歉,谢兄,不能一路同行了。”
她笑眯眯的和有些震惊看向她的谢越强行碰杯,“因为现在我发现了我更想做的事情。”
“你不是想知道我有什么目的吗?”宋汐看向秦雅,忍不住轻笑一声。
“我的目的是,改朝换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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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逢乱世,若是死便能遂愿的话,那真是轻松太多了。”取自夏达的漫画《长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