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鸡摸狗的宋汐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收手去抽刀。
手中捞着的琉璃瓦片瞬间坠落，朝着院子里站着的僧人飞了过去。
身着百衲衣的和尚身手出乎意料的敏捷，他飞身两步上前，徒手接住了琉璃瓦，面无悲喜的抬眼看着宋汐，明明看什么都带着悲悯的神色，宋汐却总觉的他的双眼看起来格外凉薄。
像是与芸芸众生割裂开来，高坐云端俯瞰众生疾苦。
“眉间一点朱砂痣，你就是靖尘佛子。”段明月刚跟着宋汐爬上房顶，就看见这刚被她们掀了瓦片的僧舍主人平静的看着她们两个。
手上还拿着她们刚翘飞的瓦片。
“......”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假装自己很忙。
段明月简直坐立难安，犹豫现在到底要不要从房顶上下去。
宋汐倒是丝毫没有私闯“民宅”的觉悟，看着靖尘佛子的反应，她放心了。
她之前还发愁，万一靖尘佛子是个胆子小的，她突然闯进去，对方会不会慌不择路直接喊人来。
如今倒是省了这个步骤。
宋汐老神在在的盘腿在屋顶就地坐下，好整以暇的俯视着靖尘佛子：“你不喊人抓我们吗？”
“不必。”靖尘佛子将瓦片放在地上，凉薄的眉眼看不出一丝情绪，“你们没有恶意。”
更何况，整个白马寺最能打的就是他。
这两个人能从险峻的后山直接面色不改的爬上来，他还能喊谁来？
段明月惊奇的打量着靖尘佛子：“你真的有一眼辨人善恶的能力？”
这简直太玄乎了。
“不能。”靖尘佛子状似不解的皱了皱眉，“贫僧也只是一介凡人。”
“那那两个妃嫔偷情的传闻......”
“恰好被贫僧撞到了而已。”靖尘佛子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
他浅色的瞳孔透着难以置信，“你们两个翻山越岭爬到我的房顶，就是为了来问我后宫妃嫔的八卦？”
一边说着，靖尘佛子一边抬手指了个方向，“皇宫在那边。”
段明月：“......”
宋汐：“......”
她怎么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段明月这人有个毛病，她一着急就会乱说话，她不假思索的开口：“秃驴，其实我们是......唔。”有事相求。
靖尘佛子手里的琉璃瓦差点摔地上：“？”
宋汐眼疾手快捂住段明月的嘴，朝着靖尘佛子露出友好的微笑：“佛子，我们其实是有合作要找您谈谈。”
靖尘佛子沉默着打开了僧舍的门：“......进来吧。”
既然靖尘佛子看起来很好说话，宋汐也不磨叽，开门见山的简单说明来意。
她需要靖尘佛子以中元节将至，那些尸体不宜留在京城内为理由，让圣上下旨将尸体运往城外，这样他们才能混在尸体堆里一起被运出京城。
条件任由靖尘佛子提，只要他们能做到，就达成合作。
外面都说靖尘佛子贪慕皇家富贵，谄媚侍奉，迎合圣意，这才成为了皇上的御前红人。
段明月也认为若是真的贪财，大不了他们去打劫几个肥得流油的贪官就好了。
毕竟劫富济贫这种事，她背着她哥秦允也没少干，这也导致他们家总碰到刺杀，她哥哥还总以为是自己官场太过耿直惹来了仇家寻仇。
“......”
但现在的段明月心里实在是没底。
这佛子看着简直就是无欲无求，甚至她们那么堂而皇之像土匪一样闯进来，那佛子都没有一点情绪波动。
宋汐的手已经借着衣袖的掩盖，不着痕迹的按在了刀柄上。
她本就不会从流言蜚语里认识一个人，更何况她见到靖尘佛子的第一眼就知道那一定是一个谣言。
这个佛子，就连她这个心理咨询师都看不透底细。
换言之，他就像个没有感情的AI。
宋汐来之前就想好了。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靖尘佛子不同意他们的提议，那她直接把靖尘佛子打晕，下点昏睡的药，假装今日没有来过这一趟，再找别的方式出京城。
但出乎意料的是，靖尘佛子甚至都没问他们的目的和原因，直接就点头同意了：“我的确有条件，你们要带着我一起出城。”
宋汐：“？？？”
段明月：“？？？”
“你为什么也要出京城？”段明月实在是不理解，在她看来，靖尘佛子这想法无疑是好日子过够了。
皇家白马寺每年都有大量的香火，尤其现在外面战火纷飞，百姓民不聊生，这京城的达官显贵们位子坐不稳又束手无策的时候，最是喜欢将希冀和愿望寄托漫天神佛。
求一个心安。
从靖尘佛子住的这间僧舍的清雅布置，就得见他的日子起码物质条件是很达标的。
靖尘佛子捻着佛珠，平静极了：“我有一惑，始终未解。”
“倘若走出繁华锦绣的京城，见一见民生之多艰，或许就有了答案。”
民间他那些传闻，实则都是烈火烹油般的宠信，当今圣上信任鬼神，也信任他，但是这也变相禁锢了他的自由。
他想要去看一看那些没有得到安置的流民，劝诫皇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想要皇上爱护自己的子民。
皇上对他言听计从，自然将面子功夫做足了，立马派人到城外布粥，但也仅仅如此。
对那些大臣们到底有没有中饱私囊，那些外面的流民到底有没有得到安置，从不过问。
圣上甚至拒绝了他的请求，带着两分高高在上的姿态，言之凿凿担心那些贱民冲撞了他这个住持。
靖尘佛子不懂。
明明有办法的。
明明那些达官显贵口中的贱民也只是想要一份温饱，是那些富贵人家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就可以平息的流民暴动。
明明他们来白马寺供奉的这些香火钱都足以挽救多少条性命。
但是他们却偏偏选择向神佛祈愿。
向他这个也只是凡夫俗子的住持祈愿。
口口声声起誓发愿的说着自己已经尽力了。
“即便假扮成尸体出城？”
“即便假扮成尸体出城。”
宋汐没有异议，不过是多一具尸体而已。
京城富贵迷人眼，更是有无数人踩着尸骨上位。
这京城，最不缺的是贵人。
最不缺的，也是尸骨。
“明日圣上就会来白马寺祈福，我会向圣上禀明这件事，尸体会在中元节到来之前就分批次运送出城，你们早做准备。”靖尘佛子道了一句法号，捻着佛珠闭上了双眼，“我会在山下的密林等你们。”
“希望你们的计划是成功的。”
佛子闭目，似是不敢再看俗世的悲欢离合。
眉间的红色朱砂痣看起来悲悯又妖异。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佛子。”段明月临走之前忍不住问，“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样不算亵渎你心中的佛祖吗？”
宋汐也转身看了过去，佛子坐在蒲团上，捻着佛珠的手都没有抖一下，神色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到几近凉薄。
“不打诳语的出家人，救不了这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