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继续在此处消磨时间已无意义。
莱茵多特深深地望了空与派蒙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他们的灵魂与命运之线一并看穿。
随后,她没有再留下只言片语,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实验室,悄无声息。
远离了那间小小的实验室,穿行在廊道中,莱茵多特的脚步声是唯一的回响。
周遭的黑暗无法侵蚀她的视野,正如外界的评价无法动摇她的内心。
在意识深处,她向另一个存在发出了讯息。
【纳贝小姐。】她的呼唤只带有基本敬语,只有平等的交流,【那位旅行者的身上,残留着芙卡洛斯的力量。很淡,但不会错。我很好奇,以你和她的关系,为何会任由这枚棋子在棋盘上自由走动,甚至装作素不相识?】
一个平静、古老,仿佛不含任何情感波动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如同冰封万年的湖面泛起的微澜。
【我们并非‘装作’,莱茵多特。在‘规则’之下,我们就是‘不存在’于彼此认知中的影子。】
纳贝里士的声音清晰地传递而来,【这是‘天理’为我们设下的界限,是我们力量的来源,也是我们的束缚。】
【界限……吗?】莱茵多特低声自语,她的脚步未停,嘴角却勾起一抹旁人无法察觉的、玩味的弧度,【真是方便的借口。换言之,只要不被‘规则’直接观测到,任何形式的‘引导’与‘干涉’,都是被默许的,对吗?】
她想起了芙卡洛斯那场持续了五百年的、骗过全世界甚至骗过‘天理’的盛大戏剧。那无疑是对“规则”最大胆的挑衅与利用。
纳贝里士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衡量这番言论的界线。
【就如织机只会对撼动本身的巨力产生反应,】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形而上的飘渺,【至于落在丝线间的尘埃,主人并不会在意。但你要明白,当尘埃积攒到足以改变丝线颜色与质地时,清理便会随之而来。】
【我明白了。】莱茵多特的回应干脆利落。
她完全理解了纳贝里士的隐喻。
旅行者空,就是那颗不断滚动的“尘埃”,而芙卡洛斯或许是碰巧在赌“天理”不会在意一颗小小的尘埃。这样她才能安然无恙地继续存活下去。
莱茵多特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又何尝不是在试探这颗“尘埃”的成色?
【黄金】的嘴角那抹笑意加深了。
她想起了空那双不含一丝杂质的金色眼眸,和他那番听上去天真到可笑的宣言。
“——那我选择相信这份‘伪装’,直到旅途的终点。”
何等愚蠢,又何等……耀眼。
“公主殿下”也是如此。
她们这类人,似乎总是能凭借这种纯粹到近乎偏执的“信任”,去撬动那些用逻辑与力量都无法撼动的法则。
这种特质,对于一个炼金术师而言,是极佳的观察素材。
【你似乎对那孩子很感兴趣。】纳贝里士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当然。】莱茵多特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她的眼中闪烁着求知与创造的光芒,【‘原初之人’的计划需要一个完美的‘范本’。而他,以及他所展现出的‘人性’,可能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最关键的那块拼图。】
她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廊道尽头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能透过层层阻隔,看到提瓦特上空那片虚假的星空。
【派蒙是不是阿斯莫德,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她轻声说道,像是在对纳贝里士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
【重要的是,那个名为‘空’的异乡人,他已经用自己的选择,为他身边那个小家伙的‘存在’赋予了最坚固的定义。】
【——‘派蒙,我最好的伙伴。’】
【这份定义,这份联系,其强度,或许足以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是...】
......
空这边也出现了差不多的对话,在空和派蒙随后出实验室的时候,空也在心里问起了芙卡洛斯差不多的问题。
因为芙卡洛斯现在和他处于这种奇怪的依附于他的状态,他可以肯定凭借莱茵多特的力量,她一定能注意到与生之执政息息相关的纯水精灵才对。
短暂的寂静后,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猛地在他脑海中炸开,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带着一种灵体特有的、虚幻又清晰的触感。
【你当我像芙宁娜一样傻吗?!】
芙卡洛斯的声音充满了被看扁了的恼怒,那半透明的、由纯粹水元素构成的拳头还在空的后背上象征性地捶打着,【既然天理都没有关注我的存在,我干嘛要在四影面前强刷存在感吗?我是活够了想再被‘执行’一次?!】
她那戏剧化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泄愤完毕后,才轻哼一声,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并不存在的裙摆,用一种交织着“真是服了你”与“听好了笨蛋”的复杂口吻解释起来:
【而且,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没感觉到吗?在那个女人走进来的瞬间,我就察觉到了。在她那属于人类的灵魂深处,盘踞着一个与我同格、甚至更加古老的存在,至于她的名字,我不能说。】
芙卡洛斯的声音沉静下来,褪去了所有戏剧化的伪装,显露出神明特有的、深邃的洞察力。
【我们就像是站在同一个舞台上的两个角色,头顶上,聚光灯随时可能打下来。我们彼此都能看见对方,但我们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
空在心中一动:“心照不宣?”
【没错。】芙卡洛斯的声音带着一丝冷然的笑意,【这是一种无声的默契。我若是开口点破她的存在,就等于打破了‘规则’,将我们两个都暴露在聚光灯下。反之亦然。】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严肃。
【而我的沉默,就是我的回答:‘我看见你了,但我会假装没看见。我便会继续扮演一个无害的、早已逝去的残影。’】
芙卡洛斯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仿佛穿越了五百年的时光。
【这是可是最高明的生存之道。现在,我已经从舞台上谢幕,成了一个躲在幕布后的幽灵。一个合格的幽灵,是不会主动去和台上的另一个主角打招呼的,那样只会让所有观众把目光重新聚焦过来的。】
派蒙注意到空的沉默,关切地飞到他面前晃了晃:“旅行者?你怎么了?是不是被那个怪人吓到了?”
空回过神,对上派蒙澄澈的眼眸,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没什么,只是在想,原来神明之间‘打招呼’的方式,这么复杂啊。”
【哼,现在懂了吧。】
芙卡洛斯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往日的语气,【所以,别再问这种傻问题了。记住,一个优秀的演员,最懂得何时该保持沉默。而我们现在……还远未到再次登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