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文心中震动,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 “外面来的” 这四个字蕴含的信息量极大,这意味着对方不仅清楚有“外界”存在,而且很可能他们自己就是这片秘境天地的原生居民。
那为首的女子,一身粗布麻衣却难掩其矫健的身姿,肤色是常年跋涉于林间的小麦色,五官轮廓分明,一双眸子清澈锐利,正上下打量着张志文,那目光里的疑惑和些许鄙夷并未散去,但更多的是一种审慎的评估。她身后的三名男子同样装束简朴,手持着看似简陋却打磨得极为锋锐的骨矛或石斧,眼神警惕,周身散发着久经厮杀的悍勇气息,修为波动赫然也都是筑基期,带着明显的古道法气息。
“天道宗?”女子微微歪头,重复了一遍这个对她而言似乎有些陌生的词,随即嘴角扯起一丝说不清是嘲弄还是无奈的弧度,“没听说过。不过既然是外面来的,那你一身修为被压制成这般模样,倒也不奇怪了。”
她顿了顿,继续用那清冷的声音说道:“我叫陈月梅,是这黑森林外围,‘青岩部’的狩猎队队长。他们是我的队员。”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语气公事公办,没有太多热情,但也暂时没有流露出敌意。
“在下张志文。”张志文拱手,礼数周到,心中急速盘算。对方自报家门,提到了“部落”,这印证了他关于土着居民的猜想。他需要信息,而眼下这四人似乎是获取信息最直接的渠道。
“张志文……”陈月梅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目光再次扫过他周身,尤其在他那没有任何古道法气息波动的身体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蹙,“你身上……为何没有‘祖灵之力’的印记?外面来的人,但凡能穿过屏障,或多或少都该带有一些才对。”
“祖灵之力?”张志文心中一动,明白这大概就是土着对古道法气息的称呼。他神色不变,坦然道:“在下修行之法与旁人有些不同,故而未曾沾染此气。”
这个解释颇为模糊,但似乎也说得通。陈月梅眼中的疑惑稍减,但审视的意味更浓。“不同?难怪……黑鳞豹居然没有吃了你。那畜生最是狡诈敏感,只挑身怀祖灵之力、血肉中蕴含灵能的猎物下手。你这种……在它眼里,怕是跟路边的石头没什么两样,吃了还嫌硌牙。”她的话语带着点部落民的直白和粗粝,倒也解释了之前那黑色豹子怪异举止的原因。
张志文闻言,心下恍然,同时也是一凛。原来如此,这秘境中的妖兽竟是以古道法气息为食饵!自己因为身无此气,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成了“隐身”的存在。但这究竟是福是祸,还难说得很。福在于可能避开一些顶级妖兽的主动猎杀,祸在于……在这些依赖“祖灵之力”修炼和辨识敌我的土着眼中,自己恐怕也是个异类。
“陈队长明鉴。”张志文顺着她的话说道,“在下误入此地,对此间情形一无所知,不知可否请教一二?譬如,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们……又为何在此狩猎这些妖兽?”他目光示意了一下远处仍在进行的围猎战场。
陈月梅没有立即回答,她看了看远处渐渐接近尾声的战斗,又回头看了看张志文,似乎在权衡什么。她身后的一个壮硕男子低声开口道:“月梅姐,跟一个外来者说这么多做什么?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子,带着也是累赘,不如……”
陈月梅抬手制止了他,她的目光重新落在张志文脸上,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告诉你也没什么。这里是我们世代居住的‘囚笼’,你们外面的人称之为‘历练秘境’。”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至于我们……我们是罪民的后裔,被放逐于此,依靠猎杀这些同样被禁锢在此的妖兽,获取它们体内的血晶,才能勉强维持部族的生存和修炼。”
“囚笼?罪民后裔?血晶?”一个个陌生的词汇冲击着张志文的认知。他意识到,这玄奥殿连接的所谓历练秘境,背后隐藏着远比他想象中更复杂的历史和秘密。
“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陈月梅看着张志文脸上不加掩饰的困惑,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丝,“此地非久留之地,刚才的动静可能会引来其他东西。你既然能来到这里,也算有些本事。而且……”她顿了顿,目光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一个身上没有祖灵之力印记的外来者,或许……对我们青岩部有点用处。”
她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用处,但张志文听出了她话里的招揽之意,或者说,是一种基于利益的考量。在这危机四伏的森林里,独自一人确实寸步难行,若能暂时依托这个看似有组织的部落,无疑是更好的选择。至于风险,任何时候都存在。
“在下初来乍到,若能得陈队长引荐,暂得一安身之所,感激不尽。”张志文当即表态,姿态放得很低。他需要时间了解环境,寻找天道心法第十篇的线索,而部落无疑是获取信息的最佳场所。
陈月梅对张志文的识趣似乎还算满意,点了点头:“跟上吧。记住,在黑森林里,想要活下去,就得守规矩。我们青岩部的规矩,就是听从命令,不得擅自行动。”她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是,张某一定向陈队长和各位兄弟学习。”张志文应道。
这时,远处的围猎已经结束,那一百多人的队伍开始打扫战场,熟练地剖开妖兽的尸体,取出一枚枚闪烁着微弱光芒、约莫指甲盖大小的不规则晶体,那应该就是陈月梅所说的“血晶”。队伍中有人看到了陈月梅这边,朝她打了个手势。
陈月梅回应了一下,然后对张志文道:“走吧,跟我们回部落。路上跟紧点,别掉队,也别乱看乱碰。”她说完,便转身,身形矫健地在粗大的树干间腾挪起来,方向与那支大部队汇合。
张志文不敢怠慢,立刻施展身法跟上。他的灵力虽被压制,但肉身力量和轻身技巧仍在,在这复杂的树冠层中移动倒也不算太吃力。那三名男子有意无意地跟在他身后,形成了一种隐隐的监视。
汇合后,那支庞大的狩猎队伍显然也对张志文这个陌生面孔投来了好奇、警惕、甚至是不善的目光。不少人身上都带着伤,血腥气混合着汗味和森林的潮气,形成一股独特的蛮荒气息。他们看着张志文,低声议论着,目光大多落在他那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没有任何力量波动的身体上。
陈月梅似乎在这支队伍中颇有威信,她简单地对几个领头模样的人说了几句,大概是解释了张志文的来历和她的决定。那些人虽然有些疑虑,但并未出言反对,只是看向张志文的眼神更加审视。
队伍开始返程。他们行进的速度很快,而且显然对这片森林极为熟悉,选择的路线既能避开一些已知的危险区域,又能最大限度地节省体力。张志文默默跟在陈月梅身后不远处,一边努力适应这种高速行进,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注意到,这些土着在林中穿梭时,动作极其轻灵,几乎不发出多余的声音,彼此之间依靠简单的手势和眼神交流,默契十足。他们对于各种植物的特性、妖兽的活动痕迹都了如指掌,显示出极其丰富的生存经验。
陈月梅偶尔会回头看一眼张志文,见他始终能跟上,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但也没多说什么。途中经过一片弥漫着淡紫色瘴气的区域时,她示意众人含住一种特定的草叶,并扔给张志文一片。张志文依言含住,一股清凉之意直透脑门,有效地抵御了瘴气的侵蚀。
这种细节让张志文更加确信,这些土着掌握着在这片“囚笼”中生存的独特知识和技能。
行进约莫两个时辰后,周围的巨树开始变得稀疏,地势也逐渐向下倾斜。终于,在穿过一片茂密的、带着锐利锯齿边缘的巨大蕨类植物丛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个依着山壁而建的部落聚居地,出现在张志文眼前。
与其说是部落,不如说是一个简陋而坚固的营地。外围是用粗大原木深深打入地下形成的栅栏,栅栏顶端被削尖,上面甚至还残留着一些干涸的、颜色诡异的血迹。栅栏内,是数十座用巨石、木材和兽皮搭建而成的低矮房屋,排列得还算整齐。中央有一片空地,此时正有袅袅炊烟升起,一些妇孺正在空地上忙碌,处理着兽皮或是晾晒着某种植物。
整个部落都透着一股粗犷、坚韧且饱经风霜的气息。当狩猎队伍归来时,营地内响起了一些欢呼和问候声,但更多的是沉默的注视,尤其是当目光落在陌生的张志文身上时。
陈月梅带着张志文,径直走向营地中央一座看起来稍微大一些、也更为坚固的石屋。她让三名队员散去休息,然后对张志文道:“在这里等着,我去见族长。”
张志文点头,安静地站在石屋外,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这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世界。他能感觉到四周投射来的各种目光,好奇、警惕、冷漠……不一而足。孩子们躲在大人身后,偷偷看着他这个“怪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森林中不同的、带着烟火气和淡淡药草味的复杂气息。
他心中明白,自己暂时是安全了,但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这个青岩部,他们口中的“用处”,以及那虚无缥缈的天道心法第十篇,一切都充满了未知。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石屋的门被推开,陈月梅走了出来,对她身旁还跟着一位须发皆白、脸上布满皱纹,但眼神却异常深邃锐利的老者。老者手持一根看似普通的木杖,身上散发着一种沉淀已久的威严,其修为波动,赫然是筑基巅峰,距离金丹似乎只有一线之隔,其身上的古道法气息也远比陈月梅等人更为浓郁精纯。
陈月梅对张志文说道:“张志文,这位是我们青岩部的族长。”
老族长浑浊却锐利的目光落在张志文身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外来的年轻人,月梅已经跟我说了。身无祖灵印记,却能安然穿过黑森林,来到我青岩部……你,很有趣。
张志文面对老族长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心知此刻任何掩饰都可能适得其反。他微微躬身,执礼甚恭,语气不卑不亢:“晚辈张志文,见过族长。误入贵地,实属偶然,对这里的一切规矩尚不了解,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族长和各位海涵。”
老族长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那深邃的目光在张志文身上又停留了几息,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片刻后,他缓缓道:“偶然也罢,注定也好。既然月梅带你回来,而黑鳞豹也未取你性命,这便是你的际遇。”他顿了顿,木杖轻轻顿地,“我青岩部在此挣扎求存,不讲太多虚礼。但有一点须牢记——部落的存续,高于一切。任何可能危害部落安危的行为,都绝不容忍。”
这话语平静,却带着铁血的味道,清晰地划出了底线。张志文立刻应道:“晚辈明白。绝不敢做任何危害青岩部之事。”他此刻势单力薄,寻求的是立足点和信息,自然不会去触碰对方的逆鳞。
“嗯。”老族长微微颔首,似乎对张志文的表态还算满意,随即转向陈月梅,“月梅,既然人是你带回来的,便由你安排。先让他熟悉一下部落的规矩,看看能做些什么。他身上没有祖灵之力,一些需要灵能感应的事情做不了,但力气活总还是可以的。”
“是,族长。”陈月梅恭敬应下。
老族长不再多言,又深深看了张志文一眼,便转身拄着木杖,缓步走向空地中央那看似是祭坛的石台方向。
待族长走远,陈月梅似乎松了口气,转向张志文时,语气比之前稍缓和了些:“族长的话你听到了。我们青岩部不养闲人,尤其是在这个季节,黑森林里的威胁越来越多,储存过冬的血晶和食物是头等大事。”
“但凭陈队长安排。”张志文从善如流。
陈月梅点点头,开始带着张志文在部落里简单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