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弗朗彻·兰尼尔,兰尼尔的国王。
这是我的回忆录。
其实我并不喜欢写这种东西,涅多桉很热衷写回忆录,她靠这些回忆录赚来了重建玻璃花房的经费。涅多桉喜欢那种东西,二十九年了,她的喜好还是和原来一样。
我第一次见到涅多桉,是在那场“自由之战”之前。后来的兰尼尔的鹰族总是这样称呼那场战争。不知道为什么,对比神战,我反而对那场战争的记忆比较深。
可能因为现在我的很多大臣都是在那个时候遇到的吧。
在涅多桉的回忆录里,关于她自己的事情只占一半,她会写她的队友、她的母亲和她的下属。她说这样是为了写续集,但我知道,她是想让更多人记得他们。
我也想写一写我身边的鹰族和人。
但是我没有队友,我接受的是外面的贵族教育,我没有去过魔法学院。我也没办法写我的父母,我的父母在我没有印象的时候就死了,我的母亲是大贵族,和上一任国王有血缘关系。
上一任国王,他说我会是兰尼尔的公主,但是比起公主,我更想成为领主。
关于我自己,我能写的很少,我还是写一写我的下属们吧。
说起下属,刚刚我见了特伦塞丹的管理者。她叫芙洛丽丝。
特伦塞丹现在是兰尼尔的特区,这个城市有单独和外界的合作项目,出生于特伦塞丹的雌鹰可以通过特定条件,免费去腓比烈学习。
很多家庭因为这个项目想要搬进特伦塞丹。毕竟现在腓比烈是个国民福利做得特别好的国家,很多雌鹰都通过这个项目在腓比烈定居了。
当年腓比烈发展的就很好。当时特伦塞丹的管理者还是珐兰坎。那是特别难缠的一个雌鹰,她顽固、霸道,是个独裁者。她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她把特伦塞丹留给了芙洛丽丝。珐兰坎在死前当着整个特伦塞丹的面跪着求我善待她的女儿粟兰,我知道她在道德绑架我。她向来这样,无所不用其极。
粟兰现在是我的护卫长。
在粟兰身上,我总能看到珐兰坎的影子。现在的兰尼尔越来越好了,像珐兰坎那样的雌鹰,我很少见到了。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就快三十年。
我的羽毛全都白了。
涅多桉劝我把头发染一染,但是我不再像年轻时那么执着地把自己包装得很完美,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完美的,什么都有缺憾。
说起缺憾,我总会想起茱达丝和吉迪。
茱达丝是文斯市的管理者。她在神战之后不到五年就去世了。她年轻的时候过得苦,现在的孩子根本想不到我们雌鹰当年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她们甚至觉得“禁飞令”是个传说,是一个烂俗的,用来吓唬雌鹰的,编纂的法令。
真好啊。距离那时候,还不到三十年。
如果茱达丝现在活着,她也会觉得很欣慰吧。
茱达丝的爱人叫什么,我已经忘记了。他和涅多桉一样,都是魔法学院出来的学生,我记得他是个分析师。我还记得茱达丝和她爱人结婚时的盛况,那时候茱达丝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她年轻的爱人大声喊着,说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茱达丝去世的时候,她的爱人哭得像个孩子。
一辈子很短。
茱达丝的爱人在茱达丝去世之后就离开兰尼尔了,他还有家人在外面,茱达丝还在的时候,他就无法调节这种矛盾,他拥有的太多了,他做出选择,就要失去什么。
但他每年都会回来看茱达丝。
在我这个年纪,熟悉的朋友越来越少,需要祭拜的坟墓越来越多。我这一生充满了遗憾。
当我还是弗朗西的领主时,我的遗憾是没能让更多雌鹰离开,看到了太多死亡却无能为力。当我成为国王时,我的遗憾是只有一半兰尼尔。
当年的“自由之战”,我原本想要打到弗特苏。但是那时变动太多,我不能输,赢一半也是赢,我不想看到更多死亡。而且,我相信吉迪。
当回忆录出版的时候,洛蕾塔也能恢复身份了。我想,我在这里揭秘,应该也没关系。
现在兰尼尔另一半领土的国王,吉迪·兰尼尔,其实是兽勇士木莎的女儿洛蕾塔。
这是一个很曲折的故事。我并不清楚这个故事里的细节,但是我知道,洛蕾塔做得很好。
原本我是有些不甘的。哪有国王只有国家的一半领土,而另一半在一个孩子手上的。我当时做足了准备,如果那个孩子被控制,或者她崩溃之后暴露身份,我就会动用所有手段获得另一半领土。
但是洛蕾塔做得很好。
她像是个天生的政治家,她的母亲木莎也是个很擅长政治的兽勇士。
只是当年,我记得木莎对政治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她最初的老师是德灵。
德灵,现在的兰尼尔应该很少有鹰记得她了。她也是兰尼尔的公主,她也已经去世了。
她当年逃离了兰尼尔,后来,她把她的女儿扔在了兰尼尔,自己又离开了。她已经被兰尼尔扭曲了,离开了兰尼尔,她的性格、她的观念也很难改变。她不愿意成为一个母亲,她看到了那么多先例,她觉得成为母亲需要太多勇气和努力,她做不到。
德灵的女儿在待人接物上面很有天赋。她现在是洛蕾塔的外交官。
我的外交官是苹萝。
这孩子原来是涅多桉的合作对象,她是梅赫迪学院的学生。她毕业后就来了弗朗西,她真的很有天赋,她很会模仿。
这么说起来,我最初的下属都来自各个魔法学院。
碧缇·忒弥斯、本·爱丽丝、西蒙·德还有伊瓦特。
碧缇是兰尼尔的宣传大使,她是神的后裔。当初她是瞒着父母来到兰尼尔的,她是个心善的孩子,明明是个贵族,却因为在兰尼尔的经历选择留在这里工作。我很感激她,她的调研报告写的很好,她的宣传向来很有感染力。我接见她的父母的时候,她的父母说想不到他们的孩子可以做到这种程度,他们为碧缇感到骄傲。
本和她的父母早就没有联系了。本·爱丽丝是斯特兰达市的管理者,她最初是涅多桉的助理,我知道她的身世。她是被当做大贵族的继承人培养起来的,她管理一个斯特兰达,绰绰有余。
斯特兰达现在是我的钱袋子。
说起来,本上个周申请休息,因为她们小队要一起去度假。我还没有通过她的申请。
现在通过了。
……
一接触到工作,我就来不及写回忆录。成为国王之后就很少能休息了,但看现在的兰尼尔,我觉得这些疲惫都是在合理范围之内的。
我写到哪里了?
啊,说完了碧缇和本,还有西蒙和伊瓦特。西蒙是涅多桉队友的弟弟,他是兰尼尔监察部门的负责人。听说他和他的队友们都有着不同寻常的运气,我没有利用他,我也不相信这种幸运。
他是在大概二十年前主动来应聘的,直到现在,我也没有看出他到底幸运在哪里,他很努力,或许是他的努力看起来像是幸运?
伊瓦特和西蒙完全相反。说起伊瓦特,她刚才来过。
她是我的情报部门的负责人。她给我带来一个消息——洛蕾塔已经恢复身份了。
这么多年,她终于不用当吉迪了。但是我看着伊瓦特带来的洛蕾塔的照片,我觉得很唏嘘。我觉得她身上属于洛蕾塔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她付出了太多,以至于她成为自己都是一种奢求。
好在她有很多追随者,她把那一半兰尼尔管理的像我当初的弗朗西,即使是最保守的城市,雌鹰也认为婚后是要工作的,至于禁飞令,那早就是历史了。
这很不容易。我承认,她的确要比我付出的更多。
好在她身边那几个朋友一直在她身边。我还记得,当时和涅多桉进行对接的,是和洛蕾塔同龄的,“送你回家”队的成员,叫杜娜蛛特·雅琳休。
这真是一个不好记的名字,我能记得这么清楚,还是因为瑈幽的前任国王艾琳·瑈幽,或许我说另一个称号你们会更加熟悉,“万境之王”。
我们曾经合作了很多年。
作为无信仰兽人联盟的成员,我接受了很多来自艾琳·瑈幽的帮扶。我还算了解她,还有她的家人们。
但是我最了解的,还是涅多桉。涅多桉在她的回忆录里写过很多次我和她是怎么认识,怎么互相防备,然后合作,最终成为朋友的。在这里,我就不写了,如果你们感兴趣的话,去买涅多桉的回忆录吧,她写得比我要好很多。
她的玻璃花房也设计得很好看。我想我也不需要再怎么介绍了,毕竟那已经成为弗朗西的热门景点了。
涅多桉是弗朗西的管理者。在二十九年前,弗朗西是我的领地。
涅多桉很聪明,她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她是个很好的管理者。她让弗朗西到达了一个新高度,即使她不在弗朗西,弗朗西也会照常运转。
我经常会说她这样做不聪明,因为弗朗西不需要她之后,我可以随时换掉她。
涅多桉总是笃定地看着我,说我不会那么做。
“弗朗西不需要我,你需要我。”
涅多桉很少解释她的行为背后有什么用意,她就说过这一句话。这一句话,我记了很久。
因为她说得是正确的。
我对爱情不感兴趣,没有体会过亲情,剩余的感情都在友人这里。我的办公桌上唯一的照片是和涅多桉的合照。
她点燃了我的野心。在涅多桉之后,促使我真的想要成为国王的,是艾琳·瑈幽的队友,艾博斯格学院的前理事长,诺尔维雅·莱丽。
我现在还记得她那时候的语气。
【今天是领主,明天是近臣,后天就是国王……您已经是近臣了。所以明天,您该为成为国王而做准备了。】
我听到她成为理事长的时候,并不觉得意外。在她之后的那个理事长人选被定下来的时候,我也不觉得意外。
……
我写回忆录总是断断续续的。
刚才我接见了一位雌鹰,她是被洛蕾塔推荐过来的,洛蕾塔在推荐信上说,这个孩子更适合我这边。
在这将近三十年里,我和洛蕾塔是政敌,是对手,也是朋友。我们拥有同一个梦想,同一个目标。
我们经常会互相推荐。有些人才适合我这边,有些适合洛蕾塔那里。
我看了这个雌鹰的履历,她今年三十五岁,毕业于艾琳·瑈幽建立的返祖科联合学院,在艾博斯格当过两年实习老师,又去南边大陆交流。她的上一份工作在腓比烈,带她的上司是腓比烈那位着名的砂琪·菲阿娜。
很漂亮的履历。
她确实很适合我这边。她的手段灵活,思想很新,她在洛蕾塔那边有些受限,她提出的建议过于大胆,洛蕾塔碍于压力不能采纳,但是我可以。我有试错成本。
只是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洛蕾塔对这个雌鹰很特殊。
现在是她恢复身份的重要时间节点,她不该把这个雌鹰送到我这里来。洛蕾塔这些年一直都很谨慎。
……
距离上次写回忆录已经有半年时间了。
我在这期间见过一次洛蕾塔,我得到了上面那个问题的答案。
洛蕾塔说,因为那个雌鹰给她讲了一段过往。
“吉迪陛下,当年的‘自由之战’发生时,我还很小。我混在鹰群里,也飞了上去。我那时候看到了高处的妈妈。但是我晚上回家问她的时候,她不承认。
她很恐惧。她怕被发现了她会被厌弃,被打,被惩治。但是她飞得那样高,那么多鹰在飞,她是兽勇士后面的第五个。我很崇拜她。我对她说,我以后也想飞那么高,我要努力锻炼,努力飞翔。
她犹豫着问我是不是认真的,我说是之后,她又问我有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我说有。她看了我很久,她说她没有。她不觉得她能一直支持我,她觉得她会退缩。
陛下,我那时候想,我要给我和母亲一个共同的未来。”
洛蕾塔把那个雌鹰的话复述给我的时候,她不用解释,我就明白洛蕾塔为什么对她那么特殊。
我写下这段话的时候,外面晴空万里。
天空上那种翅膀震动声,我已经听得很习惯了。我知道天空上一定有雌鹰在自由地飞翔。
我想,我的遗憾早就消失了。
现在,我正处于所有雌鹰共同的未来里。属于我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