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借着楼梯口的局部小灯,陈延点燃了唇边的香烟,紧接着是细微的灼烧声,直到一缕熏烟以潇洒的姿态奔逃。
“本以为今晚不会再抽香烟了,真是命运弄人啊~”陈延一边走过小灯的投影范围,一边将火机与烟盒塞回兜里。光影只在浓密发梢上留下片刻光泽。
“陈家的,没烟抽了?”
路过小区的门卫室,正好听见黄叔浑厚的嗓音,虽然脸部老化的迹象格外严重,但他每次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鱼尾纹总有一股扎人的慈祥范。
陈延侧着身子看他,仅片刻就饶有兴致的走过去。“瞎说,来一根,老牌子。”
黄叔接住对方从窗台丢进来的烟,应该是“红双喜”的,确实是他经常会买的牌子。黄叔没有立刻抽,反而收进了口袋里,脸上的笑容倒变得更客气,探着脑袋问;“不买烟,我这不是看你要出去吗?”
“没班上我就是个闲人,就喜欢到处晃悠,叔国庆还不放假?又给你辛苦了啊。”
没事干的陈延很自然的靠在窗台边和黄叔唠起嗑来。
“我这工作也就是坐着,不辛苦。”黄叔悠闲的撑着手肘,透过窗户,一成不变的小区入口映照眼帘,将他的视野塞的水泄不通。
“嗯嗯……”
陈延摘下烟,转背靠,吐出一口浊雾。黄叔就是这样,几乎所有的节假日都守在岗位上,不了解黄叔的人一定会觉得他特别卷,卷到不能再卷的那种……但正如他所说,小区里整日安静祥和,其实这份工作轻松的很。
所以说,黄叔的处境更像是一叶扁舟,树叶外的波涛一直都很汹涌,前途正当好的大人物们会借着波涛乘风破浪,无论前方有瀑布还是礁石。而跟不上时代洪流的老辈们终将被淘汰,他们早已没能力去见识能力之外的汪洋。
这是一件残酷的事吗?陈延当然不确定,毕竟时代一直进步飞速,也许当代再先进的认知也会在某一天变成单片孤夜里的恒温源。不知道黄叔究竟讨不讨厌现在这种生活,厌倦大概无可避免,但想来,至少这里需要他,也好让即将进入末途的人生稍微有意义一些。
“难得的假期,心情还会不好吗?”黄叔猜测。“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激情,能力出色的年轻人就得有激情嘛!”
陈延被逗乐了。“这么先进的词刷短视频学来的吗?还有别跟我提年轻,早过年纪啦。”
“你长得挺年轻~”黄叔测评。
“长得再年轻也不顶用啊……”迄今为止,陈延的语气终于暴露出了一丝郁闷。“也盼不回老婆回家看一眼。”
“那没什么,哪个大人物不是在外打拼的?能干的女人都是宝,你好歹体谅一下她。”
“哈,好男人的必修课就是学会体谅他的妻子,晓得晓得~“陈延讪然一笑,他嘴唇翕动,连香烟都变得摇摇欲坠。“我倒是不介意……”
“那你介意什么?”黄叔问。
“因为今天是谣谣的生日嘛!”陈延有些难为情的捋了一下刘海,根根分明的飘逸全部滑到脑后。“整家子的人都约好要一块给她生日惊喜了,结果忽然有人缺席,那谣谣在收到惊喜的时候,会不会很失望?”
“呵呵,我觉得你家女儿懂事的很,你这根本就是在瞎操心。”
黄叔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包袱,因为包袱永远都是留给最亲近的人的。陈延怎么会不知道谣谣有多懂事?懂事的人就必须得经历无关痛痒的挫折才会成长?明明最后得到的就只有失望而已。
别说是现在,他刚定居到这里时就能从谣谣的身上捕捉到许多大人范,女儿这么优秀,哪怕只有一点可能,陈延也不想让她在触手可得的幸福面前绊脚。
想着想着,陈延已经告别了黄叔,独自走在路灯稀少的小区边缘,他的隔壁就是马路,入秋的晚风带来阵阵凉意,几片泛黄的叶在步伐的间隙掉落,奈何成年人的世界根本注意不到这些。
陈延只觉得这根烟倒抽的甚是畅快,因为风能很快带走烟雾,留下的尽是从烟嘴里汲取出来的陶醉。如果脑袋里的烦恼也能被一并吹走的话……
——以前在大城市,“小黑黑”总是很忙,大部分时候都是他独自沿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从灯红酒绿走到茂盛园区,顺便钻入某家店铺掏包烟。到了这边……那也不可能和谣谣经常闲逛啦,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但总觉得父女俩有代沟,烦心事总不可能说给女儿听吧?所以状态还是没区别。这时间一久,每次独自闲逛,陈延都喜欢往人多的地方跑,看会儿这边永远活力满满的广场舞大妈,再看会那边年轻人们的跨步投篮,心情好像也就跟着充实了,如果身上刚好有烟的话,倒也算的上消遣。
所以本着习惯,陈延来到了新澜唯一的一处篮球场,对面就是所中学,两方之间横亘镇中河,被石桥连接。
陈延一屁股坐在石质的长条椅上,静静观赏不远处扎堆的学生们争相投篮,踏步喊叫的声音不绝于耳,手上的烟也烧到了末端。他顺势丢到地下用脚踩灭。
——果然还是不能让谣谣失望啊!
陈延如此想着,低头点开“老婆”的通话栏,刚想再争取一下,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又去瞧上方的时间,马上8:30……
——不对啊!都这个点了,现在就算小黑黑能空出行程,赶回来都啥时候了?争取个屁啊!
“唉~~~”陈延怪叫的叹了口气,整个人都颓废了,顶起一双犹如熬夜多天的死鱼眼。“算了,承认就承认吧,其实也挺希望老婆能回来一趟的……”
——谁叫我是一名又爱妻又爱子的丈夫呢?闹心纯属该!
天气仿佛也在此刻感受到男子的脾性,一阵狂烈的秋风突如其来,夹杂着点点碎叶,陈延的头发瞬间被吹成了“面罩”。
凌乱过后,陈延深吸气,愤愤不平的整理刘海,却忽得发现,秋意后的余风里好像多了一种味道,有点像羊毛的纤维清香,又像织物本身所散发的淡淡工业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