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横刀立狗,勇武异常。
妮儿有超乎骐骥之骁,自然迅捷如风,片刻后就带着背上的人儿冲杀进狄人转为后军的前军之中。
一人一狗,当时就似泥牛入海。
周遭这些个根本算不上逃兵的凶顽狄人、强梁悍将,群蚁噬象一般,将其吞噬。
宗海师傅的苦口婆心,何肆虽抛诸脑后,但他开口之时,那登抄之法便被应声而除。
何肆的眼里没有昂扬的战意或者凶戾的杀意,他从来不抵触杀人,从小就这样。
甚至何肆对杀人技艺的如琢如磨,赋予了他对刽子这种职业的无限缱绻。
可要说有谁是喜欢无谓杀人的,那他一定本身就是非人的,或者是不把人当人的。
他只想杀了王翡,在这之前,避无可避,或多或少,会死些人。
妮儿出门之前,本着穷家富路的原则,便是将诏狱储备的元奸巨恶吃得干干净净。
现在的它,实力早就不逊色于任何一为四品守法大宗师。
而大宗师又被江湖中人冠以“万人敌”的高帽,所以何肆才能人仗狗势,一路开凿,枪刀不入法。
白羽流星不由皱眉,看着将士成片被刈杀,其中大多是漠北乌合而来的,却也有不少自家的。
这位射摩白羽氏的叶护催促道:“王仙家,你还不出手?”
王翡耸了耸肩,无赖笑道:“实在是有心无力啊,我只是个钦天监未入流从九品漏的刻博士,司职也无非就是定时、换时、报更和警晨昏。”
军中的明眼人不少,离军纛营中冲出来的那个少年,几乎目无余子,直指白羽流星身旁的王翡。
王翡是何人?
仙人。
是故谁也不愿当这个出头鸟,不明不白地参与这段恩怨之中。
何肆就是在这种狄人诡异的不作为防御下,不断深入,距离王翡越来越近。
白羽流星刀眉微蹙,他不想远离王翡,因为这是属于他的军阵,但把王翡请走,也并不容易。
到头来,还得自己出手吗?
不,或许他也闯不到自己面前。
持刀的少年并没有三头六臂,即便白羽流星惊讶敬佩于他的勇武。
在北狄,这样的人,无关年纪,无关武力,绝对算得上是真正的战士,只管冲锋,将生死甩在身后,冲出热血沸腾的气势,是王帐之外,怯薛军的最佳人选。
可那少年的倚仗,无非是身下那只难以被归类为“狗”的生物所展现出来的矫悍与机动。
红色的猋狗一路撇下尸体,殷红色的长毛像拖布一样拖过血迹,汲取养分,又像蔓草一般长势葳蕤,将少年织缠在狗身上。
上头的少年却依旧摇摇欲坠。
二百五十步距离,白羽流星气机催生一条手臂,张弓搭箭,实心的木杆配大簇的六两雕翎箭,搭在备弓之一的虚夸拉力为三十六石的神臂宿铁弓。
白羽流星不算轻易地拉了个满月,眼神锁住何肆的胸膛,这个距离,几乎是百发百中,能将一个熬打体魄多年的武人炸成漫天血雨。
何肆的伏矢魄疯狂预警,好像报丧一般。
对上这一箭,伏矢魄也绝无伏矢的信心。
何肆与妮儿心意相通,低声道:“妮儿,飞起!”
军阵之中,气机联结,武人被熔炉似的大势裹挟,一旦深陷其中,就算是鹏鸟也变成走地鸡,须得借势扑腾几下,且不能久徙。
不过妮儿却不受这些桎梏,它本就是贪食气机的怪物,一路横冲直撞,无非就是想吃人。
随着何肆的一声令下,妮儿后背刺啦两声,肉突而出,变成一对丑陋的翅膀,肉瘤虬生,腥血黏腻。
一人一狗借着冲势,直接一飞冲天。
白羽流星见状,调整箭矢,镞头携势撕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
何肆看着眼里瞬息放大的镞头,很想很想回以一招人屠一脉的“铁闩横门”。
却是理智胜过了冲动,这三品神射手的箭矢,挨着就死,擦着就伤,如今他底蕴尚浅,远不到与之撄锋的火候。
何肆一招推手遽止之,层层剥削箭矢来势,却是收效甚微。
箭矢离胸膛还有三丈时,何肆的手掌就被豁开皮肉,从掌心露出森然白骨。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妮儿张开磨牙吮血的血盆大口,将箭矢一口吞下,然后整颗狗头炸裂,惨烈又壮烈的糊了何肆一脸。
箭矢的势头终于被削减许多,带着一蓬腥臭的血肉继续射向何肆。
妮儿两片肉翼反向合拢,变形变成一道巨大的肉盾,将何肆护在其中。
何肆将卸力的箭矢握在手中,整条手臂都皮肉纷飞,只是强自拧转,以手臂录的搀枪式投掷而出。
何肆眯着双眼,对着妮儿说道:“咱们砸下去!”
一人一狗的伤势都在瞬间疗愈,结果就是混然一体,如胶似漆,带着不可名状的意味,好似天降太岁魔主,悍然砸落,势必砸出一个人仰马翻,哀鸿满地。
不过却是雷声大,雨点儿小。
雪泥之中,一只非人非狗的嵌合生物被一个男人轻易捏住。
惊慌的人马川流一般从两旁退去,男人岿然不动的身子好似中流砥柱。
何肆身后一百四十丈距离,忧心“义弟”和“闺女”的李嗣冲见他们默契配合,然后飞蛾扑火,也是愤恨咬牙。
李嗣冲凭着大黑天之势,瞬间来到前军,一处待回收的辎重、遗械散落之地,单人上弦一架三十六石的大黄角弩,配上一杆牛头不对马嘴的一枪三剑箭,对准那个男人。
弩箭的凶力自然远超硬弓,在大黑天加持下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
可男人只是伸手,轻易握住那木杆铁翎的一枪三剑箭。
绣花在他虎口绽放,三片铁翎就像三把剑一样,却破不开他的肌肤。
男人看着自己手中双脚悬空的何肆,轻声道:“听四月说,你俩之前在土河一战,刀法造诣上,他输你一场,可我看未必。”
何肆不可名状的身体上的几百只眼睛盯着眼前的男人,更多是凶恶暴戾,但也不乏错愕和惊惧。
男人是谁他并不陌生,不久前也有过一面之缘——北狄联盟贡真部的主君,曾受离廷安抚敕封的翕侯,二品武人,李且来之下无敌手,息长川。
当何肆的脖子被他捏在手里的时候,那种如坠冰窖的感觉,才叫他后知后觉,明白当初李且来捏着他脖子的时候是有多么温柔。
息长川看着何肆难掩的状态,摇了摇头,遗憾说道:“你要是继续在这外道上执迷不悟,就可惜了徐连海的刀法了,明珠蒙尘、所托非人。”
何肆喉咙里只能勉强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息长川略微放松虎头,想听他能说些什么。
但回应他的只是一口威力不大,侮辱意味却极强的唾沫钉。
然后何肆干脆利落,不愿被他一直钳制,直接挥刀就要斩下自己的头颅,重头来过。
息长川偏头躲过唾沫钉,放下手中的一枪三剑箭,从容不迫地捏住了何肆想要自斩的一刀。
无奈道:“这么冲动干什么?脑袋掉了不疼吗?”
何肆轻笑一声,输人不输阵:“我要是有你这境界实力,遇到敌人,一定是能动手就绝不叨叨。”
“走吧!”息长川摇头,直接将手里的何肆投掷出去,瞬间脱离了战场。
然后他脚尖轻点,向后掠步,一把抓住了仿佛置身事外的始作俑者王翡。
“你也走!”
一前一后两个人被息长川抛飞出去。
何肆和妮儿在空中先行完成解体,各自变回原形。
倏然间就见王翡也茫然而至,腰间还佩着他的戡斩。
何肆哪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伸手一引。
王翡腰间戡斩环首发出玉振之声,气机牵连,直接施展斫伐剩技的总纲野夫借刀,配合戡斩出鞘。
斩讫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