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青山少年 > 第1799章 残羹与孤灯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筷子在易年手中微微一颤,一片笋掉在了桌上。

他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不是自己帮他,而是他帮自己。

莫道晚体内残存的力量还能支撑最后一次全力出手。

这是托付,也是告别。

易年没有抬头,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饭。

咀嚼得很慢,仿佛要把每一粒米都嚼碎。

小院静得可怕,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万妖王…\"

易年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

莫道晚笑了。

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有几滴酒液顺着下巴滑落,打湿了衣襟。

放下碗时,眼睛亮得惊人。

\"好…\"

只说了这一个字,莫道晚便站起身向外走去。

背影在烛光中显得格外挺拔,仿佛又回到了圣山大劫时那个一步一境的近晚峰主。

院门外,夜色如墨。

莫道晚的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踏在某种玄妙的韵律上。

第一步迈出时,周身泛起淡淡的白光。

第二步,白光转为青色。

第三步,青光中已夹杂着丝丝金芒。

易年站在院中,看着那个背影渐渐远去。

莫道晚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说\"不必相送\"。

第四步,金光大盛。

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仿佛要与月光融为一体。

第五步,脚下生出朵朵金莲。

每朵莲花绽放的瞬间,都有细碎的光点升腾而起,如同夏夜的萤火。

步步生莲!

道晚这是在用最后的力气,为他扫平前路。

第六步,莫道晚的身影已经半透明。

黑发在夜风中飞扬,衣袂翻卷如云。

第七步,身体开始化作点点金光,像是一场逆行的流星雨,向着夜空飘散。

最后一步落下时,天地间突然响起一声清越的剑鸣。

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划破漆黑的夜幕,朝着南方疾驰而去。

易年仰着头,直到金光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夜风拂过面颊,带着初春特有的寒意。

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双腿发麻,才慢慢坐下。

烛火摇曳,将易年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坐在桌前,筷子轻轻拨弄着盘中剩下的几片笋尖。

菜已经凉了,油脂凝结成白色的霜花,覆在红烧兔肉的表面。

少年机械地咀嚼着,喉结上下滚动,吞咽时能清晰地听见\"咕咚\"的声响。

吃得很认真,一口一口,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烛泪无声滑落,在烛台上堆积成小山。

屋外,一阵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谁在轻声叹息。

这声音易年再熟悉不过,小时候每逢夏夜,少年总爱躺在院中的竹榻上数着竹叶摩擦的声响入睡。

师父说这是\"天籁\",比任何安神的汤药都管用。

筷子尖戳破了一块冻住的油脂。

金黄色的油珠渗出来,在烛光下泛着浑浊的光。

易年盯着那点油光,忽然想起近晚峰的厨房。

莫道晚总爱在红烧肉里加一勺蜂蜜,说是能中和油腻。

宋令关每次都要抢最肥的那块,油汁顺着花白胡子往下淌,惹得剑十一大呼小叫。

\"再来一杯…\"

老人醉醺醺的嗓音仿佛还在耳边。

易年的筷子顿在半空。

抬头望向对面空荡荡的椅子,椅背上搭着莫道晚临走时解下的围裙,洗得发白的粗布上还沾着几点油渍。

围裙口袋里露出一角帕子,是圣山弟子统一配发的样式,角落绣着近晚峰的松纹。

夜更深了。

灶膛里的余烬偶尔迸出几点火星,\"噼啪\"一声又归于沉寂。

易年起身盛了半碗冷饭,浇上一勺凝冻的鱼汤。

鱼汤结成了胶状,需要用筷子搅开才能拌进饭里。

饭粒刮过喉咙时带着细微的刺痛。

易年想起第一次在近晚峰吃饭的场景。

那时他刚入圣山不久,拘谨地只敢夹面前的青菜。

不是害怕,是礼貌。

莫道晚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整盘红烧肉推到他面前。

然后宋令关大笑着往他碗里倒酒,说\"圣山弟子哪有不喝酒的\"。

屋角的更漏滴答作响。

这是以前用竹园的竹子做的,每过一个时辰就会\"咚\"地敲响竹筒。

此刻听起来,倒像是某种无情的倒计时。

易年放下碗,坐在中厅的门槛上,和白天一样。

月光如水,将小院照得一片银白。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桌子,木纹的触感粗糙而真实。

易年忽然意识到,这座小院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在诉说着\"曾经\"。

自己用桃木削的门闩,自己小时候刻满划痕的饭桌,甚至灶台边那个被烟熏黑的陶罐。

它们静默地存在着,见证着一个又一个离别的夜晚。

\"物是人非…\"

少年喃喃自语。

这个词在书上看过无数次,直到今夜才真正懂得其中滋味。

青山依旧在,几度…

师父总说万物有常,可人心的刻度,为何总是追不上世事变迁的速度?

回到桌前,发现自己的碗里还剩着几粒米饭。

忽然想起木叶的怪癖——那老头每次吃完饭都要把碗舔得干干净净,说是\"惜福\"。

有次剑十一笑话他,老头却认真地说:

\"一粒米要经过八十八道工序才能上桌,怎能辜负?\"

筷子尖一粒一粒地捡起剩下的米粒。

易年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原来是有飞蛾扑向光源,翅膀扇动的气流扰乱了火焰。

也不知这天寒地冻时节,这些东西是怎么活下来的。

莫不是小院儿里忽然多了人气儿?

飞蛾最终落在灯盏边缘,纤薄的翅膀被烤得卷曲起来。

易年用筷子头轻轻将它拨开,飞蛾却再次义无反顾地扑向火光。

如此反复三次,直到它的翅膀彻底焦黑,跌落在桌面上,六条细腿还在徒劳地划动。

少年注视着这微小生命的挣扎,想起了金翅大鹏鸟消失的瞬间。

想起了鬼王消散前最后那个释然的微笑,想起了莫道晚步步生莲时,衣袂翻飞如鹤翼的身影。

\"向死而生…\"

易年轻轻吹熄了烛火。

黑暗中,飞蛾停止了挣扎。

月光落下,在桌面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易年就着这微光收拾碗筷,瓷器的碰撞声在静夜里格外清脆。

洗碗时,发现自己一直用的那把菜刀已经磨得极薄,看来是莫道晚弄的。

刀把上缠着新的麻绳,绳结打得整齐又结实,也是莫道晚一贯的风格。

收拾完厨房,易年从柜子里找出半截蜡烛。

这是用山里的野蜂蜡做的,点燃后有淡淡的蜜香。

烛光重新亮起时,注意到墙角堆着几捆干柴,每根都劈得大小均匀,整齐地码成金字塔形。

莫道晚连这种事都做得一丝不苟。

夜风突然变大,吹得窗纸哗哗作响。

易年走到院中,看见竹枝在月光下狂舞,影子在地上交织成诡异的图案。

远处的山峦像沉睡的巨兽,背脊起伏的线条沉默而坚韧。

取出总看的那本太玄经,想要静静心。

忽然发现书页间夹着一片干枯的枫叶,是七夏放的。

叶子已经脆得几乎一碰就碎,但叶脉依然清晰如初,像极了人心中那些永不磨灭的记忆。

烛光下,少年慢慢翻着。

手指抚过那些字迹,突然觉得很累。

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某种更深沉的倦意。

就像长途跋涉的旅人,明明看到了终点,却发现还要翻越最后一座山丘。

书中的内容已经看了太多遍,似乎早已没了静心的作用。

将书合上,枫叶重新夹在了里面。

起身,来到了莫道晚住了十几天的西屋。

点亮蜡烛,西屋依旧干净。

莫道晚睡过的床榻,被褥叠得方正。

枕头摆得端正,连床单的褶皱都透着某种刻意的整齐。

这场景太过熟悉,近晚峰的竹舍里,莫道晚永远保持着这样的习惯。

熄灭蜡烛,回到了自己的东屋。

点亮最后一截蜡烛。

烛光摇曳,将药柜的影子投在墙上,那些小抽屉的轮廓莫名像是圣山藏经阁的书架。

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拉开标着\"龙胆草\"的抽屉,里面除了药材,还静静躺着一枚松果。

这是去年过年,剑十一拿来的。

当时小胖子得意洋洋地说:\"这可是落北原的,寻常人去都不敢去!\"

没什么用,但证明小胖子可以活在落北原。

松果已经干透,却还保留着当时的清香。

易年将它放在掌心,仿佛又看见剑十一那满脸自豪的模样。

放下松果,躺在了自己的小床上。

这张床他睡了十几年,每一处木纹都熟悉得如同掌纹。

屋顶的横梁上还刻着十二岁时量的身高,旁边是师父用朱砂笔写的日期。

窗外,一只夜枭发出凄厉的啼叫。

易年想起师父说过,这是山神的信使,专门来收走迷路的魂魄。

不知今夜,它又要飞向何方?

睡意渐渐袭来时,少年恍惚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像是有人穿着木屐走过廊下,\"嗒、嗒、嗒\",节奏不紧不慢。

猛地睁开眼,却发现那不过是屋檐因为热气融化的雪水,滴落在青石台阶上的声响。

晨光微曦时,易年才勉强合眼。

梦里,近晚峰下的松涛如海浪般起伏。

莫道晚在灶房里忙碌,宋令关大声吟唱着不成调的诗句。

而他自己,还是那个刚入圣山不久的懵懂少年。

有些人,有些时光,就像蜡烛。

曾经照亮过你的生命,却注定不能陪你走到最后。

你能做的,只是在余温尚存时,记住那份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