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骗子没再看他,而是转头环顾四周。
雪,覆盖了一切。
曾经被幽泉侵蚀的土地,此刻被厚厚的积雪掩埋。
那些漆黑的、散发着腐臭的泥沼,那些扭曲变异的草木,全都被这场严寒冻结,再无声息。
远处,相柳留下的毒素也被冰雪净化,空气中不再有那股令人作呕的腥甜。
\"幽泉消失,这场严寒反倒救了东远州…\"
老骗子呼出一口白气,\"如果熬过这个冬天,这片土地…或许就能活过来了…\"
易年沉默地听着,目光扫过雪原。
是啊,幽泉被带走了,这片土地暂时安全了。
老骗子忽然看向他,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赞赏:
\"你小子很有魄力…\"
他顿了顿,\"虽然没抓住无相生,但最起码…不都是坏事儿…\"
易年摇了摇头,声音低沉:
\"又有什么用呢?\"
他望向远方,仿佛能穿透茫茫雪幕,看到那个隐藏在未知处的敌人:
\"竹园和幽泉都被无相生带走了…或许等他回来的那天,就是这个世界的末日…\"
老骗子的笑容僵在脸上。
沉默。
风雪呼啸,卷起地上的碎雪,打在两人脸上,冰凉刺骨。
\"是啊…\"
良久,老骗子才叹了口气,声音沉重,\"如果无相生再回来,或许就不是真武境能解决的了…\"
无相生。
这个名字像一块巨石,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他谋划了百年,潜伏在暗处,一步步蚕食各大势力的根基。
他夺走了竹园,带走了幽泉,甚至可能已经掌握了某种超越真武的力量。
等他再次现身时,会带来怎样的灾难?
易年不敢想。
但他知道,那一天一定会来。
天色渐暗,风雪更急。
易年蹲下身,将老骗子背起。
老人的身体轻得吓人,像一具空荡荡的骨架,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往西走…\"
老骗子在他耳边虚弱地开口,\"有个镇子…\"
易年点头,背着他在雪地中前行。
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仿佛他们从未经过。
一个时辰后,荒凉的镇子出现在视野中。
这里没有被幽泉直接侵袭,所以建筑大多完好,只是空无一人。
百姓早在灾祸初现时就逃难去了,留下的只有紧闭的门窗和凌乱的街道。
积雪覆盖了屋顶和道路,将一切痕迹掩埋。
易年找了间还算完整的屋子,推门而入。
灰尘扑面而来。
屋内空荡荡的,桌椅倒伏,柜门大开,显然主人走时带走了所有能带的东西。
角落里堆着几件破旧的棉衣,大概是觉得不值钱,便丢弃了。
易年把人小心地放在炕上,从竹篓中取出干净的褥子铺好。
老骗子一沾到床铺就蜷缩起来,像只受伤的老兽,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呻吟。
\"前辈忍着点…\"
易年低声道,指尖泛起青光,又开始替他疗伤。
那些残留在体内的剑意已经被逼出大半,但经脉的损伤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修复的。
易年取出几株药草,碾碎后敷在老骗子最严重的伤口上。
药草接触皮肤的瞬间,老人猛地绷直了身体,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被褥,指节泛白。
\"嘶——臭小子……轻点!\"
易年没理会他的抱怨,继续手上的动作。
他知道老骗子虽然嘴上喊疼,但骨子里比谁都坚韧。
能从白笙箫手里逃出来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怕这点痛?
敷完药,他又用青光梳理了一遍老骗子的经脉,确保没有遗漏的暗伤。
做完这一切,易年才长舒一口气,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老骗子瘫在炕上,脸色苍白如纸,但呼吸总算平稳了些。
他半睁着眼看向易年,忽然咧嘴一笑:\"手艺不错…比你师父强。\"
易年没接话,只是默默收拾着药渣。
屋外,风雪依旧。
夜,越来越深了。
油灯昏黄的光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老骗子靠在床头,捧着易年热好的酒,小口啜饮。
酒是普通的烧刀子,辣得人喉咙发烫,但对驱寒有奇效。
\"无相生那老东西…\"
老骗子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他谋划的可不止是幽泉。\"
易年抬头看他。
\"竹园里藏着的东西,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老骗子眯起眼,\"你师父守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不让那东西落入他手中。\"
\"什么东西?\"
易年追问。
老骗子摇摇头:\"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无相生真的得到了它,等他再回来时…\"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屋外,风声凄厉,像无数亡魂在哀嚎。
易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仿佛看到某个不可名状的恐怖正在黑暗中酝酿。
破败的屋子里,油灯将熄未熄,火苗微弱地跳动着,在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回头时,发现老骗子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而绵长。
只是眉头仍微微皱着,似乎梦里也不得安宁。
易年坐在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雪已经停了,但风依旧冷冽,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他手指发僵。
可他没动,只是沉默地坐着,目光落在远处模糊的山影上。
老骗子、师父、南昭老祖南行一、青丘大长老胡不绝……
这些人,一定在谋划什么。
这个念头在易年脑海中盘旋不去,像一只挥之不去的鹰隼,尖锐的爪子死死扣住他的思绪。
师父钟万爻,向来独来独往,极少与人深交。
可偏偏,他与老骗子相识多年。
而南行一,那位早已陨落的南昭老祖,生前也曾数次秘密拜访青山,与师父闭门长谈。
至于青丘的胡不绝,更是隐世多年,可却也与他们几个交情匪浅。
这些人,皆是当世顶尖的强者,却因某种未知的因果,被无形的线串联在一起。
而现在——
师父死了,南行一也死了。
知道真相的,只剩下老骗子和胡不绝了…
易年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脑海中回想起老骗子方才说过的话。
\"无相生对竹园研究了很多年…\"
\"他谋划的可不止是幽泉…\"
\"竹园里藏着的东西,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能让无相生这样的存在蛰伏百年,能让师父拼死守护,甚至让南行一、胡不绝这样的强者暗中联手…
它必然关乎整个天元大陆的存亡。
易年的目光缓缓移向熟睡的老骗子。
老人蜷缩在炕上,花白的胡子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看起来苍老而脆弱。
可易年知道,这副看似孱弱的躯壳下,藏着的是白族族长、阵法大师白泽的灵魂。
他知道真相。
可他为何不肯说?
是时机未到?
还是…说出来会引来更大的灾祸?
夜风呜咽,像某种无形的低语。
易年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油灯的火苗轻轻摇曳,将老骗子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拉得很长。
可能是听见了动静,老骗子悠悠醒来。
缩着肩膀坐在木椅上,双手拢在袖中,像个寻常的乡下老翁。
唯有那双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仍闪着精明的光。
易年看着他,刚想开口劝他回去躺着养伤,老骗子却忽然笑了笑,皱纹在眼角堆叠:
\"小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莫名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好…\"
易年回着,转向老骗子坐着。
\"我年轻的时候,在北疆也算是个天才…\"
老骗子眯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三十岁通晓《白泽图》,五十岁参透‘天机引’,百岁不到就接任了白族族长,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得,但很快又沉寂下去。
\"那时候的北疆,比现在凶险得多,妖族各部厮杀不断…\"
老骗子搓了搓手,呵出一口白气,\"直到有一天,雪原上来了两个人族修士。\"
易年的呼吸不自觉地放缓。
\"他们一个穿黑衣,一个穿白衣,踏雪而行,如入无人之境…\"
老骗子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打,仿佛在回忆当时的场景。
\"黑衣的那个冷峻寡言,出手狠辣,白衣的那个…\"
他顿了顿,嘴角微微扬起,\"潇洒不羁,总是穿着一身华服…\"
钟万爻。
易年的指尖无意识地颤了颤。
他仿佛看见年轻的师父踏雪高歌,剑光如虹,在妖族的地盘上肆意纵横。
而另一个,必定就是无相生了。
\"北疆各部震怒,派出无数高手围剿…\"
老骗子继续道,\"可那两人浑然不惧,反倒把这场追杀当成了试炼,他们一路闯过冰渊、踏过骨林,甚至…\"
忽然压低声音,\"甚至摸到了龙城的寝宫外围…\"
易年瞳孔微缩。
龙城,那可是北疆真正的核心。
当初自己和七夏差点儿都死在那。
\"后来呢?\"
他忍不住问。
老骗子咧了咧嘴:
\"后来?后来他们抢了城主府珍藏的‘千年醉’,然后扬长而去…\"
\"就…这么简单?\"
\"简单?\"
老骗子嗤笑一声,\"你知道那一战死了多少大妖吗?羽族在龙城的精锐几乎全军覆没,鬼族折了三位天妖长老,连当时的城主都受了伤…\"
摇摇头。
\"可那两人,硬是全身而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