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大陆边缘。
前线的焦土上。
嘉锋缓缓落下的持着大弓的右臂，海风吹动他的发梢和衣角。
大弓。
极其野蛮、古朴的大弓。
弓身的长度完完全全地超过了嘉锋一米八的身长，于是他引弓射箭的姿势只能由平常的竖持改为横拉。
周围的拘束官们都看到了，方才嘉锋拉开这柄大弓时，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那根虚幻羽箭末端的一只挂饰。
就仿佛并不是他在射箭，而是有某个无形的存在正站在他身后，帮他拉开了这柄古朴的大弓。
因为单从尺寸上来看，那柄弓实在是太过庞大了。
庞大到任何人都能看出来，它在铸造之初就不是为了人类使用而诞生的，因为就算是纵观整个人类历史，也没有匹配得上这柄大弓的英豪。
能使用它的，只能是身高至少六米的巨人，或者说......魔神！
传说中，恶魔与神明于上古时代曾在灰海的维度短暂地存在过，在那时的人类看来，他们无一不是身形伟岸的巨人。
“嘉氏的大羿之弓......”
拘束官中有人认了出来。
“上古传说中射杀九只金乌的大羿之弓......竟然真的存在！”
“这要是真货，那起码是S级封印物！那为什么他还能使用？”
负责加固结界的人员交替跑着，即便是已经快要忙爆了，也还是不免被这件突然出现的封印物震撼。
“凡事皆有代价，恐怕是嘉氏跟大羿之弓签订了契约，所以被选中的宗族后辈才能破格动用......”
嘉锋并没有在意周围的议论和目光。
他凝神静气，专注在耳麦频道上。
“阿锋，前23，上20，再次满弓。”嘉镭的声音再一次出现。
嘉锋眼中猩红流动着，持弓的右臂上绽出一道道破败、耀眼的赤红光芒。
前23，上20。
他心中默念着兄长给出的标记，本能地找准了位置。
嘉氏的两个孩子，哥哥嘉镭是瞎子，而他是哑巴。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成为哥哥的眼睛，在日常生活中跟哥哥形影不离。
但每当身临战场时，他总觉得这个瞎子哥哥才是他的“眼睛”。
拉弓，瞄准！
一支虚幻的暗金色羽箭迅速在弓弦上凝聚，最后变得如同实质的金属一般！
刺啦——！！！
嘉锋松开手，金色羽箭应声化作一头金乌，径直没入了“天国”上方层层累累宛如铅铁的云山。
下一秒，云山中迸发出一股刺眼的光芒，那支金色的羽箭在无人可见的云山中再一次跟海拉的黑箭相撞、湮没。
先是光亮，天地之间静息一秒后，金铁交鸣的巨响坠落云霄，像是云中有座洪钟被猛地敲响。
嘉锋再次放下大弓，默默看向右手，手臂上赤金色的裂纹缓缓黯淡了下去，在他的手臂上再添上几道新鲜、深刻的伤痕。
......
......
“没错，就是玉山的气息......”
海拉散去了手中的黑弓，眉头微皱。
“诸神黄昏那天，玉山的那群魔神，竟然把自己的传承都交给人类了？”
第二次试探之后，她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诸神黄昏之中她并没有死去，而是和重伤的耶梦加得一样，潜伏在灰海之下躲过了那场灾变。
虽然她还不太明白，这一次的苏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看看现在的这幅局面，想来大概是有谁彻底打破了灰海的平衡。
难道那群跟牲畜没什么区别的域外魔，不仅冲破了白银之庭的界限......还将手伸到灰海来了？
“虚伪”层面的灵质感知瞬间在浩瀚的灰海之上铺开，但仅仅只是一瞬间，海拉便又忌惮地收回了自身的感知。
她不动声色地瞥向云山之外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策划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正在那里作壁上观。
“想借我们的力量毁掉人类......？还是说他本身是在觊觎人类之外的某样东西，所以顺手就灭掉了灰海。”
海拉在这一瞬间陷入了犹豫。
“你是蠢货么......海拉？”耳畔传来了耶梦加得的声音。
那头巨蟒将这座行星掀得地动山摇，竟然还有心分神来找到她。
“白银的神域全完了，域外魔再也不是以前的域外魔了，我们想活命只能迅速恢复自身，然后躲回海里......就像诸神黄昏时一样！”
“姐姐，你怎么和变得这么胆小了？我们是神，什么时候惧怕过域外魔？”
意识之海中，海拉端详着面前的金发少女，神色疑惑。
“当初，就连天启神域的主神耶和华我们都未曾惧怕过，那些混沌王庭来的牲畜......”
“你知道什么！”
耶梦加得怒喝着训斥，蛇瞳焦急而愤怒地收缩。
“比起跟随宇宙初始而诞生的域外魔......我们不过是幼小的孩子！就连玉山的三清，也不得不以归一的妥协来抵抗牠们的污染！”
听到“三清”，海拉的面色忽然变得凝重了起来。
“白银之庭早就崩溃了，知道为什么它至今还没坍塌么？”
耶梦加得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
“都是因为芙罗拉......她献祭自身，以无穷的根系托起了整座白银之庭！即便是在灰海，我也能闻到她的气息......衰朽、痛苦却又无法死去。”
“芙蕾雅也......”
“对，那个曾经与你分享死亡权柄，却最终选择了自由与生命的恶魔，如今正在经历一场漫长的、无尽的‘囚禁’与‘死亡’。”
耶梦加得声音平淡，却似乎是叹了口气。
“怎么样，觉得开心么？”
海拉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还想玩玩的......现在看来，先活下来吧。”
......
......
“阿锋，她又要射箭了。”
嘉镭的声音再度出现在嘉锋的频道里。
“但和前两次不同，我感受到了她的杀意、来自神的杀意，你还能行么？”
嘉锋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颤巍巍地取下弹力绷带，用尽力气将提弓的右臂缠住，然后敲了敲耳麦。
嘉锋是个哑巴，没办法说话，但他和哥哥嘉镭之间有暗语。
刚才的敲击，意思是：“能行。”
嘉镭那边沉默了几秒：“这是你的最后一箭，我们的半天使正在另一边缠斗，她会很快过来支援。”
嘉锋敲击：“明白。”
“阿锋，武运昌隆。”
......
......
海风席卷。
大陆边缘的警报再次拉响。
因为那艘大到堪比泰坦尼克号的死人船已经抛锚，“魔焚”没能阻止它，多如海沙的亡灵从灰海之中漂浮起来，朝着“天国”登陆。
“个锤子！都给我起开！”
胖子齐懿这次打头阵，他一边痛骂一边飞快地奔向灰海，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坨高速滚动的愤怒肉弹。
身为天赋极佳的“暴食”路径牧师，齐懿能够控制的亡灵数量直线上涨。
冲在最前方的亡灵一部分被专克灵质活性的A级封印物压制，另一部分则统统被归于齐懿麾下，倒戈相向！
这些亡灵说起来是死神海拉手下的眷属，但实际上都是些中低阶级的灵质，真正值钱的，是它们手中拿着的武器和身上腐败的盔甲。
嘉锋屏息凝神，等待着嘉镭的信息。
“阿锋，前24，上9，这是冲着你来的！”
大羿之弓再度于嘉锋手中爆发出破败的金芒，金乌之箭成型！
但肉眼可见的是，这次嘉锋举弓比之前吃力了许多，仿佛那只手臂根本不是他的，而是有谁在帮他抬臂！
手上缠死的弹力绷带瞬间被金芒烧成灰烬！
轰——！！！
两箭相撞，再次绽放出刺眼的光芒。
出箭的瞬间，嘉锋再无力气支撑，猛然脱力跪下。
这种形态的大羿之弓，本来是要等到他们接受足够多的训练、成长之后才能勉强拉开的。
此前在试炼山地，普通形态的大弓就已经足够应付。
可现在不同了，他们面对的，是白银之庭的旧神！
“不好！”
频道中，嘉镭的声音罕见地失控了。
“阿锋你快走！她还在蓄力！下一箭很快就要到了！”
嘉锋静静地听完哥哥的喊声，有节奏地敲了敲耳麦。
他面色苍白地起身，再度艰难提起了大弓：
“天使还没到，我还能再撑一箭。”
人类能在神的威压之下苟延残喘已是侥幸，本应该抱头鼠窜或者下跪臣服。
可他们是“哨兵”。
是人类末日的希望，是漫长黑暗中的火焰。
嘉锋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柴薪如果不燃烧自己，又怎能有火呢？
可他是个哑巴，他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