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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了。”长孙冲指挥着民夫。将石料填入渗水孔之中,摸着下巴点点头道。

从渗水孔中流出的黄褐色泥水逐渐变得清澈,水流也不再湍急,咕嘟咕嘟的像泉眼一样慢慢的往外冒着。

长孙冲刚点起一支烟卷,尚未来得及吸上一口,便被崔牧打断了。

“上游出事了。”崔牧手指向西方的天空,一道红色的焰火划破天际。

接着远处便传来晴天霹雳般的裂响。

传令兵马匹再快,又怎么可能快过咆哮的洪水。

长孙冲猛地起身,极目远眺,未见异常。

堤岸上的民夫看的却是真切。

原本疲惫的民夫们瞬间骚动起来,惊恐像瘟疫般蔓延。

滔天巨浪席卷而来。

本该消退的洪水卷着山岳般的冰凌再度扑向大堤。

“走!快走!”崔牧嘶吼着,一把拽起长孙冲,二人几乎是摔进了车厢。

车夫疯狂地甩起缰绳,在马臀上抽出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数丈高的浊浪轰然拍下,堤岸上的民夫如同蝼蚁般被瞬间被尽数卷进河水。

巨大的冰凌被洪流抛向半空,又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落,它身下的百姓、马匹连一声哀嚎也没有发出。

长孙冲颤抖着撩起车帘,一层比一层高的浪花狠狠的撞击在堤坝之上,漫出的河水被血染的通红。

民夫的惨嚎、马匹的悲鸣,与那震耳欲聋的河水怒吼卷在一起。

长孙冲大脑一片恍惚,他似乎看到了奈何桥下的忘川河,

暗红黏稠,翻涌间从河水中浮起的是森白断骨与溃烂的尸骸,寒风卷着腐臭灌入喉腔,让他连呼吸都难以维持。

汉代时期泰山成为主宰生死的神山,而泰山支脉蒿里山为魂魄归处,形成泰山主生,蒿里主死的传说。

魏晋南北朝时期,佛教地狱观进入中国,将佛经中的地狱译为“泰山”。

唐朝张读的《宣室志》明确了“奈河”名称及“血水”特征。 之后依托于小说、戏曲等形式不断扩展、增添。

最后清朝道教善书定名“忘川”。

从尸骨沉浮的奈河到涤尽前尘的忘川,是中国人对生死认知的变化,从畏惧血肉刑罚,到彻悟遗忘即慈悲。

传说奈河东西是人间阴间之分,泰山上下是人间仙界之分。

所以如今的泰安还流传着住东不住西,住北不住南的俗语。

无论是蒿里山还是奈河,现在都依旧的静静的躺在山东泰安这片土地之上。 只是不知千年以后的它们是否能认出,长孙冲这个跨越千年的拜访者。

此时此刻,摇晃的车厢拽回了长孙冲翻飞的思绪。

堤坝之上的滔天浊浪如巨兽般撕扯着堤岸,长孙冲的马车在冰凌撞击中剧震。

长孙冲透过翻飞的车帘,看见洪峰顶端浮沉着民夫的草鞋与断肢,用力的咬死舌尖。

此时只有疼痛和喉间的血腥味能稳住他的心神。

“崔牧!”长孙冲沙哑的抓住崔牧的衣襟,“信号弹,紫色、黄色。”

“让下游现在就炸坝分洪,不能拖了。上游拼死也要给我继续往河里扔炸药包,上游冰越碎,才能给下游减少压力。”

长孙冲死死的抓住座位的把手,努力的将自己的大脑进入思考。

他想到了洪水的反扑,却没想到它竟来的如此之快。

突如其来的管涌打断了他的计划,猛烈的攻势又将他的计划拦腰截断,现在唯有殊死一搏。

崔牧抹去糊住额前的血水,从怀中掏出打火机,点燃引信。

引信点燃的刹那,嘭嘭,两声尖锐之声撕裂暗沉的天际,给众人带来了一丝活的希望。

下游河流弯道处,李泰的千里镜骤然定格在天际紫光上。

“是表哥的信号!怎么那么快,这还没埋好啊”,李泰站起身,抖了抖手上的淤泥抬头看向远方,惊诧道,“懋功叔,怎么办。”

李绩毫不迟疑道:“上游肯定出事了,听他的,炸坝。”

“可是引线还没埋,抛车也没拉来啊。”李泰慌张道。

抛车即为投石机,最早见于周代,可发射12斤石弹,射程150米左右。但需临时架设,机动性差。

东汉末年出现关键革新,曹操在官渡之战中加装车轮制成“霹雳车”,可机动部署,大胜袁绍。而后马钧又发明轮转式抛石机,可通过机鼓轮实现连发。

隋唐时期实现了大型化和标准化,成了李世民远征高句丽的重要器械,但依旧需要人力拉拽。

直到元朝实现了技术革新,巨石重力替代人力拉拽,也使其威力达到顶峰。

你问之后?之后到明朝出现了火炮。炮也随之变成了炮。

“那也炸。”李绩一扯缰绳,力量之大使坐下马匹一阵嘶鸣。

“你们谁愿意送死。”李绩肃然道。

“愿为将军赴死。”身旁的三百亲兵齐刷刷抱拳道。

他们要么是李绩的同族兄弟,要么便是从祖辈便在李绩家中做工的家生子。

李绩从起义之时,他们便跟在其身边,如今钱权尽有,父母安享晚年,妻子安居乐业。

性命而已,不足道哉。

“不如让老朽来吧。”一旁民夫之中一位颤颤巍巍的老人家站了起来。

“族老。”民夫们大声叫喊起来。

那老人家抬掌止住众人,对着李绩行了一礼道:“老朽名为赵丁,是附近村的族老,已逾古稀之年,不想走,也走不动了。”

“老朽听明白了,不就是与这堤坝一起死吗,老朽从小在这里长大,从没出去过,也不想出去。”

“这片土地养活了我一辈子,如今为这片土地了这片土地,为了子孙后代安眠于此,又怎能不算是落叶归根,还望将军恩典。”

周围安静下来,李绩眯起眼点了点头。

“谢将军。”赵丁又是一拜。

时间不等人,在民夫们齐刷刷的朝着赵丁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众人速速撤离到安全之处。

老将李绩玄甲浴风,刀锋般立于马上,朝着一旁轻轻摆手,亲兵吹响了号角。

伴着号角之声的是,已出现在视野之中的滔天巨浪。

赵丁看着巨浪咧嘴大笑,似是想起了小时玩火被父母挨打一般。

颤巍巍的将火把按向浸油的麻绳,火蛇嘶鸣着窜向身旁硕大的火药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