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将柳万财找来。”
一名暗卫快速领命。
元卿将废纸收起,只留下关于望云楼的两张画。
暗三就在宅院外不远处。
他一接到信,就立马跑进宅子里。
“主子,你找我?”
“搬凳子,坐过来些。”元卿将画竖起,“仔细看看,熟悉么?”
这是望云楼外面的景象。
暗三摇了摇头。
元卿并不觉得意外。
老三小时候一直都是藏在屋子里的,就算他后来逃出去,恐怕也没有心情去看自己住的到底是什么地方,毕竟逃命要紧。
元卿拿起另一张。
暗三趴在桌上,眯眼睛仔细瞅着。
他越看神色越怪。
元卿问道:“熟悉?”
“好像……”暗三眉头皱得死紧,“又感觉有些不像。”
“既然你确定不了,那我们就亲自走一趟。”元卿把画收起,“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问句话就回来。”
她又往后去找春雪。
春雪还在后院洗衣服,见大人风风火火地走进后院,她吓得立马跪下。
元卿弯腰扶她起来,“我就是来问你件事,不用这么慌张,以后都不用动不动就跪下,我院里没那些规矩。”
春雪瑟缩着轻轻点头。
元卿给她看柳若絮的画像,问道:“你可认得她?”
春雪瞧了半晌,最终还是摇头。
元卿满心疑惑,看了眼若絮的画像。
是她画得不像,还是她猜错了,春雪压根就不认识若絮?
与春雪相识的另有其人?
元卿问道:“他们不救火么?”
“救啊,怎么没救?”小二一脸沉重,“当时我爹也进去了,提着一桶又一桶的水直往里面泼,可那火势没见着降下来,反而越烧越旺,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死在火里,我爹也自责了半辈子,临到死都没能放下。”
他说到最后,语调已经变淡。
众人叹息着,为望云楼的过往感到悲伤。
元卿再次去看暗三的脸色。
他这回似乎已经有所发觉,呆呆地望着望云楼出神。
许久,他才哑着嗓子开口:“我好像……想起来了……”
元卿抬眼看他。
“那天很亮很热,耳边是许多人的叫喊声和哭声,我被那声音刺得心里发慌,逃的过程中,一直都是埋着头的……”
元卿也跟着望过去,“所以你是确定了,这里就是你曾生活过的地方?”
望云楼早已变成另一番模样,可唯一不变的,还是从里面传出的铮铮琴音。
这是他熟悉的东西。
“要进去看看吗?”元卿问他,“进去说不准能想起更多。”
暗三没有出声。
元卿将肉包在纸包里,喝了口酒,把银子放桌上,“小二,钱放这里了。”
小二小跑着过来,“二位这么快就走了?”
元卿指了指不远处,“被你说得有些心动,想到里面去看看。”
小二把银子收起来,“行,那您二位慢走!”
元卿摆了摆手,拉起暗三就走。
暗三呆愣愣的,被她拉着也没有丝毫反应。
当两人真的站到望云楼跟前时,元卿却松开他。
“要进去,还是转身走,你自己决定。”
望云楼经历过大火,里面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
此番就算暗三进去,恐怕也很难找到当初熟悉的感觉,更何况他连屋子都没出过。
暗三捏了捏手掌,肯定道:“进。”
元卿取出银子,直接塞到门口的姑娘手里,抬脚往里面走。
那姑娘脸上绽开了笑,跟在身后说:“这位大爷可有什么吩咐啊?”
元卿又给了她一锭银子,压了压嗓子说:“还没想好,先开一间房,看看再说。”
见这位并不像是个穷酸鬼,藏在楼上的老鸨一把抢过姑娘手里的银子,堆着笑奔过来,一屁股将姑娘挤开,“房间多得很,这边请。”
姑娘被撞得趔趄,瞪了她一眼,气哼哼扭头走了。
两人被领着到了二楼。
这里是寻常客房。
上回温承暄包下的,是专供贵人们休息的厢房,比这里清净很多。
元卿走着走着,将身子往栏上一靠,说:“这你不用管了,我们先在外面逛一逛。”
老鸨拿着帕子拂在她脸上,笑道:“那大爷有事可以随时唤我。”
元卿鼻子被香粉刺得有些痒痒。
暗三却是比他先打出喷嚏来,然后是一道绵长的叹气声。
元卿揉着鼻子,眼神诡异地看着他,“不就是打个喷嚏嘛,有这么舒服?”
她现在已经不太难受了,那股感觉也淡了许多。
暗三双手撑在栏上,“你不懂,这种感觉我都憋了好多年了,好不容易能痛痛快快打出来,当然畅快。”
不光琴音熟悉,就连这刺鼻的味道也是如此相似。
元卿顷刻就明白了他说的意思。
他以前每到想打喷嚏的时候,都会被那个女人捂住口鼻,所以即便是后来到外面生活,他也从没忘记这个习惯,一有感觉便自己先捂住了。
元卿最初以为他是不习惯在人前打而已,没想到根源在这。
暗三踱步在楼间。
换作别人可能会不适应周围乱糟糟的环境,可对他来说,这里却更像是不可磨灭的儿时温馨。
元卿忽然想到一点:“你以前从未来过这种地方?”
若是来过,这些特殊的记忆点怎么可能想不到。
暗三摇摇头,“起先光是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后来寻到了赚钱的法子,便也没空回想这些,再长大点,听别人说这里藏着无数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我哪里还敢来?”
元卿一想,倒还真是。
对她们来说,这里的确是吃人的地方。
偏偏这在古代还是合法产业。
有需求就会有买卖,谁让这世道最底层的是贫苦女子呢。
她们连最基本的人权都没有,余下的只有被压榨的份。
两人行至一处门前,暗三忽地停下来。
元卿抬头,见门口上挂着一个刻有牡丹的牌子。
这是望云楼花魁的房间。
姜祈生攥紧拳头,忍了很久,才没当众发怒。
他问:“是什么案子?”
“一桩贪财案。”姜乘风说,“就是府中有个下人,手脚不干净,偷了你娘的遗物,已经捆起来了,正打算明日送去官府。”
“这种偷盗的小事用不着我出面。”姜祈生面无表情,“更何况我手上已经有了谢府的几件案子,实在无暇顾及其他,只要证据确凿,交给其他人办也是一样。”
姜乘风跳起来指着他,“我就说你是个没良心的东西吧,在你心里,你母亲甚至比那几个外人都重要!”
姜祈生再抬眼时,已经红了眼眶,“或许爹您年纪大了忘性也大,要不儿子帮您想一想,当年母亲难产时,是谁将她气得大出血,一尸两命?”
姜乘风被戳到了痛处,三两步走到儿子面前,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我是你爹,你竟然敢跟我这么说话?!”
姜祈生被打得脸歪到一旁,清晰的指印浮现出来。
他看着暴怒的父亲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端坐高位的祖父对此等情况视而不见,满座亲族一个个偷笑着将脸转过去说话。
他心里突然感觉空落落的,为何这路越走,他越看不清了?
外人眼中那个家风端正的姜家,实际上只是这些人自欺欺人,费尽心思编织的一层糖衣而已。
糖衣易碎,一旦破掉,便是姜家最真实、最难以掩盖的丑恶。
他扯着嘴角笑起来,“既是案子,那明日儿子自当按照公事来办,绝对不会徇私。”
说着他朝姜老爷子一拜,“祖父不必多言,孙儿这就去跪祠堂。”
姜老爷子刚抬起的手一僵,慢慢又将拐杖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