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市,武林侯府
“汪汪!”
躁动的暴雨敲击着青石黛瓦,侯府恶犬狂吠不止。宁静的府邸大院突然传来喧闹,大门边传来一阵急切的吵嚷,管家不耐烦地呵斥客人。
“等着。”
“我先去通报一下!”
骂完这些毛毛躁躁的客人,半夜被叫醒的管家窝着火,走向后院,经由内院女管家的通禀后,在书房见到哈气连天的武林侯隗诚。
“什么事?”他问。
“侯爷,是行省政院的一些官员,有分管水利的参政、粮道参政,以及政院副主席盛方。”管家说,“说是桐安府大堤决口,几十万人遭了灾。”
“在前厅会客厅求见!”
“就这事?”
隗诚目光从管家身上扫过,说:“有了灾情就赶紧救灾,该上报上报,该购粮购粮,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他是帝国上院议员,行使监察、巡视之权,不负责具体政务的执行。
另外,但凡救灾政院都是有章程可依,决堤这种事历史上不知发生过多少次,早就有无数个详细参考方案。
“他们说,不知为什么江南总督府过问了这件事,另外江南行省北大营的军队,已经带着军粮开赴灾府。”管家说。
“总督府!”
隗诚吓得面色苍白,脸上的困倦被瞬间消失。后背冷汗直冒,脖颈微微发凉,像是被人拿刀架着。
“快!快!把人喊进来!”他喊着。
“是,是!”
管家赶紧去叫人。
隗诚拿起手边的盖碗,喝了口明前的狮峰龙井,思考着其中的变故。
忽然,他猛地想起什么,站起身来,翻出政院的规划图,顿时满头大汗。
“侯爷!”
“议员大人!”
行省政院官员披着湿皮,排队走进书房。
隗诚回过头,看着他们一个个像是落汤鸡一样,眉头顿时一皱。
“你们这身可怜装给谁看呢?”他讥讽一句,“上面要杀人,装个落汤鸡就能混过去吗?”
隗诚一声怒斥,政院要员吓得纷纷跪地。
这就是地方行省大员在上院议员面前的真实生态写照,勋爵一怒血流成河,凡血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尽管明皇诏令一再强调不要跪、不要跪,但是真落到下面执行层面,凡血在继血种面前根本不可能做到。
“说吧。”
隗诚坐到椅子上,目光落在分管水利的参政身上,忽然眉头一皱,问:“河道的人呢?在下面抗洪救灾?”
“议员大人。河道几个负责人全都……畏罪自杀了!”水利参政说。
“……”
隗诚一脸平静,没有任何意外。
“哦。”
“你们的意思是,河道的几条人命平息不了这场事端,但是呢,你们也不想畏罪自杀,所以来找我,是吗?”他冷笑着。
几位要员拼命磕头,祈求武林侯拉一把。
“沈平一呢?你们的政院主席呢?!”隗诚问。
“主席他……他……”政院副主席盛方说出一个惊天噩耗,“他被总督府的人直接抓走!现在生死不明,请侯爷求求情。”
“抓……什么!”隗诚瞪大双眼。
“轰隆!”
暴雨之中,雷电轰鸣。
隗诚吓得从位置上跌坐在地,古董盖碗在地上摔得粉碎。
不明所以的管家连忙扶起自家侯爷,跟着恐慌、失措的眼神看向窗外暴雨。
侯爷在看什么?
“砰!”
隗诚回过神,面色阴冷,拍着桌子,问:“为什么到本侯这里来?”
是谁在害我?!
序列的金光照亮院落。
他亮出屠刀。
几位高官要员被吓得语无伦次。
还是胆子最大的盛方颤抖着说:“因为这件事关系到江南总督府,所以我们只能请您来主持事宜。”
“放屁!”
隗诚破口大骂:“毁堤的时候怎么不请我主持事宜?现在出了事,到想着拖我下水!说,到底是谁在幕后主使,否则今晚一个都别想活!”
“老子抄了你们满门!”
……
“抄我满门?我告诉你们,休想!帝国自有法度在,杀了我朝廷自有公论!江南执法厅跨省抓人,这是违法乱纪!”
越闽行省政院主席沈平一愤怒咆哮着。
“沈主席。江南执法厅是按规章办事。”大厅之内齐明坦然坐着,“拘捕你的命令由内阁签发,明皇盖章。”
“皇……”沈平一气势一软。
“并且。”
齐明继续说:“抓你其实根本不用内阁的文书,你是继血种对吧,虽然只是小小的红血,比我还垃圾,但是继血种就好办。”
他站起身来:“继血种有继血种的办法!”
“什么办法?本主席不知道!我是明皇亲封的政院主席,要办我,先问问皇帝同不同意,问问上院世家同不同意。”沈平一喊着。
“你又错了。”齐明笑着说,“要办你的人,刚刚办了云梦王家,上院世家公卿没有一个敢反对。你算哪根葱?”
他走到沈平一面前,怒斥一句:“一个小小的红血c级,放在继血种的世界,他咳嗽一声,你马上肝胆俱裂!”
“谁?是谁?”沈平一眼神慌乱。
他被拘捕到这里大半天,硬是没等到幕后主使,早就失去最初的镇静,心中乱作一团。
“我!”
清丽的怒斥响起,夏沫神色平静地走进大厅,说:“沈主席,好久不见。记得上一次还是在我十八岁的成人礼上。”
“夏……夏沫小姐啊?”沈平一顿时放宽心。
说来说去不还是江南总督府,一个连东南道大行台都上不去的总督,怎么好意思大言不惭,蔑视满院议员的?
“真是许久不见……见!”
恐怖的威压如神明降世,压得沈平一直接跪倒在地,膝盖鲜血淋漓砸碎坚硬的地砖。那双惊恐的眼神中,倒映着一尊漆黑玉龙。
“君,君……君!”他颤抖地伸出右手,做梦都不敢想,曾经的红血小姑娘竟然是一位隐藏身份的尘世君王!
明皇知道这件事吗?
以前肯定不知道,但现在肯定知道!
难怪要加封总督府为东南道大行台,难怪要给她的未婚夫封一等国公。
那国公与大行台均推辞不受,不是因为上院不通过,而是真的不稀罕?!
沈平一惊慌地跌坐在地,一个荒诞的念头在脑海里炸开,夏家要反!
所以,之前所谓的红血,其实是一直在隐忍?
生怕年纪轻、实力不足,被明皇斩杀?她可真是一个有心机的女人!
沈平一越想越恐惧,脑海中只剩下绝望。
齐明搬来椅子。
夏沫顺势坐下,说:“再告诉你一个消息。之所以只拘捕你,还是光明正大的拘捕,就是要看看你的同伙都有谁,会去哪里,这会应该已经在商议如何解决。”
“当然,商议的全程都在我们的监视下。”
“你现在是自己说,换个体面的死法,还是我帮你体面。”夏沫的眼角露出淡漠的微笑,“夷灭你的三族!”
“三……!”
沈平一额头青筋暴起,捏紧拳头说:“你不可能夷灭我的三族!我的妻子可是……”
“是越闽郑家的旁支红血,对吗?”夏沫说,“刚才的话这么快就忘记,云梦王家可是刚刚被我们连根拔起,小小的一个红血d级罢了。”
“你觉得郑家是会选择保你,还是撇清这支红血旁支的关系?”她架起修长的美腿,“说不定,他们的屠刀比我们更快。”
“你说了,你的妻子、孩子还有一命。不说的话……哪怕只是时间差一点,你全家都会后背中刀,畏罪自杀。”
夏沫目光冷冽,说:“不要忘记世家的家法!”
“家法?”
沈平一彻底失去挣扎,嗫嚅一句,过了半晌说:“我要先见到他们俩。”
“爸爸!”
话音刚落,大厅外响起孩子的呼喊,瘫坐在地上的沈平一立即挣扎地站起身,远远地看到妻子、孩子从窗边路过。
“现在可以说了吧?”夏沫问。
“……”
沈平一目光闪烁,没有回答。
“给你一刻钟,不说,我就把他们送回去。”夏沫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你!”
沈平一满眼愤怒,指着她,骂着:“最毒妇人心,你这样会遭报应的!”
“是吗?”
夏沫靠在椅背上说:“我的报应在后面,但是你的报应就在眼前!暴雨决口,几十万人无家可归,统计到我手里的死亡数字在不停增加!”
“几百,几千,上万!”
“居然还敢在我面前,说什么最毒妇人心!你的良心呢?”夏沫一掌拍碎扶手,“被狗吃了吗!”
“那不过是一些贱民……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回响在厅堂之上,冷冽的寒冰从沈平一身体内刺出,嫣红的鲜血被苍白凝固,剧烈的痛楚填满沈平一的大脑。
“说得好啊,既然凡血在你这位红血眼里是贱民,那你这位红血在我这位君王面前,岂不是连贱民都算不上?”
夏沫起身,说:“齐明,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就不要浪费时间,把他的老婆孩子送回家里。”
“是。”
齐明转身离开。
“等,等一下!”沈平一忍着剧痛喊着,“说,我说!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错,行省的财库早就空了,要杀就杀掉整个行省官场!”
……
“整个行省官场都祈求侯爷的援手!没有主使。”盛方跪地痛哭说,“属下们也不想决堤,实在是迫不得已。”
隗诚懒得废话,起身准备离开,说:“来人,送客。”
“等!等一下!”
盛方喊着,赶紧说:“是,是……大基建与工业用地。”
“妈的!”
“还不肯说实话是吧?”隗诚气笑了,“大基建是老子出的钱,是谢家、郑家、林家、陈家,我们这些世家出钱出土地!”
“工业落地对你们政院来说不仅是功绩,还是税源,你在这放什么屁呢?”
“是。议员老爷们的心思是好的。但是……”盛方说,“但落到下面执行就不是这么回事,从设计到原料,从建设到人工,层层盘剥。”
“计划上的那点钱根本不够用。”
说到这他看了隗诚一眼,见他没反应继续说:“侯爷难道不懂这里的门道吗?无论是设计院、原料厂还是施工方,都是议员老爷们的生意。”
“区别在于上院还是下院,其中有一些下院议员,和上院老爷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大家根本就是一家人。”
“这些钱都是左口袋出、右口袋进,最后不仅没有出钱,反而还多赚了些。现在,又要改农业田地为工业用地。”
“这改地又需要给农民补偿,芒种刚刚过去,秋收还没到来,地里种着粮食,这改地的成本就更高了,政院哪有这么多钱?”
“呵呵呵……”隗诚笑着,“所以,你们几个一合计,干脆把田地都淹了,不仅不用补偿作物损失,还能借着水灾压低土地价格。”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江南总督府横插一手,让北大营带着军粮来赈灾,你们的如意算盘就此破产。”
“仅剩的那点钱全都拿来买了赈灾粮,这下最后一点补偿款都不剩了是吗?”
行省政院几位高官全都不说话。
良久。
盛方苦笑一声,说:“几千年了,帝国不都是这样干的吗?报个天灾,再苦一苦百姓,事情也就过去。谁知道总督府居然……唉!”
“翻开这历史一查,什么时候有过军队救灾的先例?什么时候军粮也能被拿来救济贱民?什么时候……”
“放屁!”隗诚反驳说,“亏你也会是越闽政院的副主席!戚家军难道不是吗?我太祖、太宗皇帝倚重的柱石神将!”
“还有岳家军!那可是战乱之年。”
“是是,侯爷教训的是。”盛方心里是不服的,古往今来,说来说去不就这两三支军队?剩下的时间里不都一个样?
但是现在有求于人家,再有不同意见也只能憋着。
“所以,整件事起于贪墨,盛于贪墨,毁于贪墨!”隗诚总结说,“大基建计划被批准,你们就像是闻到肉味的硕鼠,将原本就已经残破的仓库彻底蛀空。”
“而后的工业落地……”他想了想补充了细节说,“你们拿着外商的定金,以及最后的剩余,提前囤积赈灾粮。”
“准备利用决口水灾,用粮食低价租用灾田,顺便看看朝廷还能不能发点赈灾款项,好补上这次巨额亏空。”
“最后,一切的计划都被总督府的大军打乱,粮食堆在仓库里只能发霉。发霉倒还好,就怕被人查抄出来。”
盛方用尽力气,点头承认:“是。”
而一旁,管家将事件落于文字。
“最后一个问题,都有谁参与,我要详细名单,否则……你们自己看着办!”隗诚问。
“有政院主席沈平一。”
“帝国下院议员林墨、帝国下院议员孙正明、帝国下院议员……”
“河道、粮道各级官员……越闽执法厅……行省军司……”
“这里面还有军队的事?”隗诚问。
盛方说:“总要打点一下,礼多人不怪。”
不一会,一张写满越闽行省各级要员,上至帝国下院议员,下到执行部门办事员的签字画押名单出现在隗诚面前。
“怪怪。万众一心啊。”他惊骇不平,“这次得杀多少人啊!”
“杀人?”盛方心里一惊,“侯爷,您什么意思?”
隗诚没有理会,捧着名单走出书房,径直跪倒在风雨连廊。
喊着:“臣,隗诚,恭迎皇帝驾临,这是决堤大案一干罪员名单。”
武林侯附身下拜。
“请苏牧陛下御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