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寒气如刀,悄然渗入房间中,木窗在风中吱呀作响。虎落辗转难眠,裹在粗糙的毛毯中,意识如坠深渊。
许久未曾重现的梦境,今夜却如潮水般涌来。他化作一头巨龙,棕红的龙髯随风飘扬,金黄的龙角熠熠生辉,坚韧的龙甲覆满身躯,利爪足以撕裂岩石。他振翅翱翔,天地辽阔,却非他魂牵梦萦的白云山,而是恶魔龙峰那烈焰肆虐、浓烟蔽日的荒蛮之地。
岩浆如血脉般奔流,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寒风的凛冽,令虎落体内血液沸腾,仿佛与这地狱般的世界合而为一。浓烟如帷幕,遮蔽了天光,也掩去他的身影,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他缓缓降落,龙躯盘绕在一泓岩浆湖畔,鳞甲映着橙黄的火光,沉静如磐石。
不知过了多久,大地忽地一震,非地震,亦非火山喷发的先兆,而是某种庞然大物踏地而来的低鸣。虎落猛地警觉,昂首站起,目光穿透浓烟,却只见一片迷雾。他眯眼凝视,隐约瞥见一个巨大的黑影,三足而立,鳞甲森森,映着岩浆的火光。两点猩红的眼瞳如炬,死死锁住他,似要刺穿他的灵魂。
虎落心头一凛,用力向着空中飞去,却觉尾部猛地一紧——那怪物伸出巨爪,牢牢扣住他的龙尾,力大无穷,硬生生将他拖回地面。尘土飞扬,岩浆湖泛起涟漪,虎落尖声咆哮:“你要干什么?”
怪物步步逼近,猩红的眼瞳淌下血般的液体,狰狞可怖。它的身影在浓烟中若隐若现,鳞甲碰撞,发出刺耳的铿锵声。直至双方近在咫尺,怪物张开巨口,露出森白的獠牙,似要吞噬一切……
虎落猛地从床上弹起,大口喘息,汗水浸湿了他周身的毛发。他环顾四周,方才惊觉身处王宫外的客栈。
昨夜抵达龙之国后,本杰明命卫兵引领他们至此落脚,称唯有待明日国王召见,方可重返王宫。客栈的木墙斑驳,炭火在炉中低吟,发出微弱的暖意。屋内,将黎与阿泽与他同榻而眠,呼吸均匀;简清、何炎曦与石虎挤在另一张床上,睡得沉稳。蔚辰本该守夜,此刻却倚着墙角,头颅低垂,陷入了浅眠。
虎落强压下心头的悸动,目光却猛地一凝——屋内多了一道身影,隐于暗影,龙角上跳跃着微弱的火光。他低声问道:“你……又是来找他的?”
辰龙摇摇头,缓步上前,眼中闪着深邃的光芒:“不,虎落,我来找你。”
虎落一愣,尾巴不自觉地甩了甩:“可我不知你与寅虎的往事。你找我……有何用?”
辰龙微微一笑,伸出手指,指尖燃起一簇幽蓝的火焰,宛如夜空中的孤星。他轻轻一弹,火焰如流萤般飞向虎落身后,精准地点燃了他尾上的蓝色尾环。尾环骤然一震,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仿佛古老的机关被触发。蓝色光芒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岩浆般炽烈的红色,缓缓蔓延。
与此同时,一股磅礴的力量自尾部涌入,似洪流般席卷虎落全身,直冲脑海,宛如狂风吹散迷雾。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复苏,片段零碎却清晰——在福瑞商场的地下停车场与科耳柏洛斯缠斗,在猎魔人的地盘上与穷奇对战,在空天市直面坠毁的太空电梯和地狱诸神,在芜州与寅生合二为一。
虎落不可置信地摊开双手,掌心依旧是他熟悉的小虎落模样,未化作寅虎的雄伟身躯。
“这是……”他低声呢喃,眼中满是惊愕。
辰龙凝视着他,龙角上的火光愈发微弱:“龙石大洲乃此星仅存的灵气之地,我一直在等你抵达此处。许多人也在暗中相助,才让你到达此地。只有在这里,你的封印方能解开。”
虎落扭动四肢,试图适应体内那股陌生的力量:“可这感觉……与我取下尾环化作寅虎时截然不同。”
“确实不同。”辰龙的声音低沉如钟,“你仍是虎落,心智占据主导。你现可调用寅虎之力,却依旧是你自己做决断。然我须提醒你,你的心灵尚不足以完全驾驭寅虎的力量。”
“可为何……”虎落皱眉,眼中燃起焦急,“为何我仍记不起寅虎的过往?他和你此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辰龙的目光柔和了几分,似带着一丝怜悯:“虎落,你便是你,不要让寅虎数千年的记忆左右你的未来,亦无需背负那沉重的包袱。在龙之国,天堂与地狱之人受协议制约,难对你施加干涉。”他顿了顿,龙角上的火焰几近熄灭,“我的灵力将尽,祝你好运。”
话音未落,辰龙的身影如烟消散,屋内重归漆黑。
炭火的微光映照着木墙,客栈寂静得只剩风的低吟。虎落低头,凝视尾环上那抹残留的红色光芒。他轻手轻脚地滑下床榻,赤足触及冰冷的木地板,微微活动四肢,感受体内那股新生的力量如潮水般涌动。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唤道:“天雷引。”
话音未落,一道电光自他掌间迸发,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气息。一柄硕大的战锤凭空浮现,锤身镌刻着雷纹,雷光在表面游走,发出低沉的嗡鸣。虎落的手指刚触到锤柄,却觉一股巨力自掌心传来——“咚!”战锤坠地,木地板猛地一震,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似惊雷炸响于客栈。炭火受震,火星四溅,屋内的寂静被彻底撕裂。
众人自睡梦中惊醒,慌乱中翻身而起。
将黎手忙脚乱地点燃屋内所有的油灯,昏黄的光芒驱散黑暗,照亮了瘫坐在地的虎落。他身旁,寅虎的神器——那柄雷光缠绕的战锤——斜倚在地,散发着森冷的气息。虎落挠了挠头,脸上挂着几分尴尬的傻笑。
“这是……怎么回事?”阿泽揉着惺忪的睡眼,推了推歪斜的眼镜,目光在虎落与战锤间游移,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啊!虎落!”石虎一跃而下,指着虎落的尾巴,眼中满是惊奇,“你的尾环怎么变红了?一点都不好看了!”
虎落爬起身,抓起尾巴端详那抹猩红的尾环,咧嘴一笑:“我觉得还挺好看的!”他甩了甩尾巴,红光在灯下闪动,像是一根柔软的火柴。
“虎落。”蔚辰的声音低沉,脸上写满了疑惑和不安。一方面是因为虎落这怪异的尾环,另一方面则是自己竟然睡着了。他自墙角起身,“到底发生了什么?”
“嘿嘿……”虎落挠了挠后脑勺,目光扫过众人,索性将辰龙夜访与尾环变化的经过和盘托出。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油灯的焰光映照着他们错愕的面容。
阿泽推了推眼镜,“你说的辰龙,难道和船上那次一样?”
虎落点点头。
将黎的嘴角却扬起一抹欣喜:“这么说……你现在能使用魔法了?”
“应该……可以吧?”虎落迟疑地举起手掌,掌心骤然迸出一道电光,宛如银蛇乱舞。“哗啦”一声,电光直击木窗,窗棂瞬间燃起火苗,焦黑的烟气弥漫开来,刺鼻而炽热。
“呃……”虎落猛地缩回手,转身面对众人,脸上满是尴尬的笑意。屋内的空气凝滞了一瞬,随即被一阵低低的笑声打破。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尚杬的敲门声急促响起,带着几分不安。
简清快步上前,拉开木门。门外,尚杬、蓝雨、布林登等人赫然在列,黑眼圈在灯火下分外明显,显然初入龙之国的陌生与紧张让他们难以安眠。
简清扫视众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怎么说呢……虎落怕是恢复了神力!”
众人闻言,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虎落。尚杬挤进屋内,皱眉打量着地上的战锤与焦黑的窗棂,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神力?寅虎的力量?”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虎落,带着几分试探,“你当真能驾驭这力量?”
虎落挠了挠头,尾环的红光在灯下微微闪烁:“我……还在试着适应。”
他低头看向战锤,雷光在锤面上流转,似在低语着某种古老的呼唤。
虎落低头凝视地上的天雷引,嘟囔道:“要是这锤子能再小些就好了。”
话音刚落,战锤似通人性,雷光一闪,骤然缩小,化作仅二十公分长的小锤,雷纹依旧清晰,雷芒却柔和了几分,宛如一枚精巧的饰物,静静躺在地上。
“哈!这不就像齐天大圣的金箍棒了?”石虎眼中一亮,蹦了两步,蹲到迷你天雷引前,伸出手试着去抓。锤子纹丝不动,似生根于地。他挠了挠头,咧嘴笑道:“果然还是拿不动!”
虎落俯身一试,手指轻触锤柄,轻松将它举起。然而,缩小后的天雷引形如孩童的玩具,雷光虽在,却少了方才的威势,颇有些滑稽。他挠了挠耳朵,嘀咕道:“这模样,哪还有半点神器的气派?”
尚杬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虎落的小脑袋,眼中带着几分柔和:“好歹是个防身的利器。有了它,再遇上智人国那般被人擒住的境况,总能有些反抗的手段。”
“大姐头,这种事可别再提了!”阿泽推了推眼镜,“乌鸦嘴的话,少说为妙。”
“呸呸呸!怪我怪我!”尚杬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嘴,脸上浮现一丝懊恼。众人见状,忍俊不禁,屋内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短暂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简清缓步走到蔚辰身旁,倚着斑驳的木墙,目光却始终未离虎落。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试探:“虎落说的……真是辰龙?”
蔚辰的眼神沉静如渊,紧盯着虎落,没有张嘴,而是和简清进行心灵对话:“我不知真假。但虎落所述,有几处让我心生疑虑。其一,两次皆是他梦见化龙,遭遇险境时惊醒,便见辰龙现身……这巧合,未免太甚。”
简清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虎落那闪烁红光的尾环,也在脑中说道:“其二,辰龙提及有他人暗中相助,助虎落抵达龙之国。这‘他人’是谁?悬壶美人?离云螭?塞壬?本杰明?抑或某个未曾露面的影子?”
“其三,”蔚辰的目光愈发深邃,“十二神兽与天堂地狱的协议究竟为何?为何天堂地狱甘愿放过龙石大洲,拱手让出这灵气之地?”
简清皱眉,偏头看向蔚辰,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两人对视一瞬,脑中都响起对方的声音:“还有……虎落的尾环!”
蔚辰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看来你我所想不谋而合。”
“如此说来,我之前的猜测怕是错了。”简清闭上眼,声音低沉,“我原以为尾环是地狱之人加于虎落,欲困其神力。可如今看来,铸就尾环的,极可能是其余十一神兽。”
蔚辰缓缓摇头,目光仍锁在虎落身上:“他们背叛了曾经的寅虎,致其陨落,虎落与寅生自此而生。他们为其戴上尾环,又暗中引导他踏足龙之国,似有深意。”他顿了顿,语气更冷,“可这深意,究竟是救赎,还是另一场阴谋?”
简清眉头紧锁,沉声道:“我们似乎忽略了一事。寅虎被肢解,我们知其始末,可肢解之时,是否便是虎落与寅生诞生的那一刻?这两件事情之间,是否发生了别的事情?”
“你的疑虑有理。”蔚辰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可惜,即便母亲怕也不会轻易吐露真相。”
屋内的油灯焰光摇曳,映照着虎落手中的迷你天雷引。虎落试着挥了挥锤子,动作笨拙,引得石虎又是一阵轻笑。尚杬与阿泽低声交谈,试图推测辰龙为何此时给与虎落这样的力量。
窗外,龙之国的灯火在寒夜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双双窥视的眼睛,注视着客栈内的每一个人。黎明将至,客栈的木墙在风中低吟,炭火渐熄,只余一抹余温。
……
王宫之中,国王卢斯·斯诺已经在下人的服侍下穿戴整齐,玛丽娜应召守在国王塔门口。
塔门打开,卢斯迈着大步走了出来,“你亲自去,传那个侦探来觐见。”
“是。”玛丽娜揣着手,目送着卢斯快步离开。